入夜,雨滴全都变成了冰豆子,噼里啪啦弹跳着落在地上,然后缓慢的融化,慢慢的凝结成冰。
湿冷的山风吹得帷幔浮动,穆溪知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凉,下意识往旁边温暖的源头靠过去,腰身便被搂住了。
长捷动了动,他睁开眼,转过脸,便看到殷无殇躺在身旁,一直在陪着他。
那双如墨的剑眉习惯性地蹙着,双目阖拢,英俊的脸庞已经不似前两日那般苍白,看着有了点血色。
穆溪知摸着殷无殇的手腕将指尖搭上去,仔细诊了诊,脉象也勉强可以,没什么太大的异常。
不禁心下稍安,看来药瘾已经在逐渐减弱了。
他用手肘支着上身,抬起脑袋瞧了瞧,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见帷幔也严严实实的挡着,便坐起身,拿起衣裳一件一件穿好,又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里头安静,外头却忙得很。
膳房就在山洞旁边,一块平坦宽敞的地上支起个大大的帐篷,李忠正在里头监督查看。
小栓子呼噜噜跑进来,“师父,相爷已经醒了,让您给皇上准备汤药,说是等皇上睡醒了就端进去。”
李忠点头,便吩咐御厨装食盒。
小栓子似有不解,问他:“师父,可是皇上还没醒呢,这就摆膳吗?”
李忠没搭理他,只道:“你领人先把侍卫的膳食先送过去吧。”
然后便又去瞧锅里熬着的吃锅子用的高汤,对御厨道:“老蔡,你这就把锅子备好,我直接端过去。”
御厨老蔡见他走路跛着腿,连忙道:“李总管,我看你这腿像是不舒坦,要不这锅子还是我替你端过去吧。”
李忠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相爷的身子一向畏寒,今日又冷,我便在汤里加了一些党参和甘草,若是皇上觉得味道不对,你就帮着解释一下。”
李忠赞许得点点头:“还是你有心。”
老蔡亲自装好食盒交给李忠,又自己端起锅子,“我瞧着你那小徒弟也挺机灵的,人嘛难免有个三灾六痛,有些事你也该让手底下的孩子替你干干。”
李忠拎起食盒便笑了:“打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起,主子的膳食就是只经你我二人之手,别人碰不得,免得出了差错。”
锅子里装着热汤,两人走的较慢,边走边聊。
老蔡道:“可现如今你身兼多职,能顾得过来吗?”
李忠道:“顾不过来就只能麻烦你了呗,这几年我出去忙的时候,不都是你亲自给皇上送膳吗?”
老蔡憨厚一笑:“这都是应该的。”
李忠看着阴得黑漆漆的天空,“看看吧,若是以后相爷能长居宫里,相爷身边的徐顺还是靠得住的……”
两人边走边说,进去的时候见帷幔勾起了一面,于是很自觉的在外边儿停住脚步。
穆溪知被殷无殇抱着睡了一下午,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殷无殇也已经穿上了衣裳,坐在榻沿上垂着两条长腿。
穆溪知正站在榻边低头给他系扣子:“今日睡过了时辰,待会儿先把药喝了,然后再用晚膳。”
殷无殇说了声“好”,一抬眼正好看到李忠他们站在帷幔外头,便抬手示意他们进来。
穆溪知给他整理衣领,“这场雨雪怕是下得不好,边下边冻,就会将京中的排水沟都给堵死,等天气回暖,一时全部化开,怕是污水要溢满街道,脏污是一方面,主要是有可能引起疫病。”
殷无殇微微蹙眉:“疫病?”
穆溪知见他不解,解释道:“那些秦楼楚馆,还有暗门子,最是易得花柳病,那些病传染性厉害,那种地方倒出的洗澡水若是不能及时排走,流到哪里都是祸害。”
“那就让李忠传朕口谕,命城防营沿街疏通。”
殷无殇将束发的绸带递给穆溪知,然后将脑袋伸过去,“再让高奇派一些禁军去帮忙,双管齐下应该来得及。”
“不用下道明旨吗?”
穆溪知接了绸带,想要绕去他的侧边,但殷无殇却双手掐着他的腰不松手:“就这么点事儿还下什么明旨,不够浪费笔墨的。”
穆溪知只好站在他的身前,往前倾身,胸口贴着殷无殇的前额给他绑头发,“皇上现在真是勤俭节约啊,小气成这样,国库没钱了?”
“有钱该省也得省啊,过日子嘛,总得精打细算。”
殷无殇鼻尖贴着穆溪知的衣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这身上,一股子草药的苦味。”
“那还不是你非得给我抹药膏,现在又嫌弃。”
穆溪知不知身后有人,说:“你若是把鼻子伸进衣裳里,味道就更浓郁了。”
李忠跟御厨老蔡都低着脑袋,捧着东西小心翼翼的往桌子上放,不敢弄出一点声音。
束好头发,李忠和老蔡早就悄无声息的流出去了,殷无殇弯腰蹬上靴子,揽住穆溪知的肩头:“今晚吃锅子,看来李忠真变成你的奴才了。”
每逢天冷,穆溪知就喜欢吃这些热乎的汤食,这是多年来的一贯喜好,但知道的人却不多。
李忠算一个。
穆溪知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和食材,微微愣了一下:“这什么时候摆上来的?”
殷无殇好整以暇的道:“就是你说让我把鼻子伸进你衣裳的时候。”
穆溪知:“……”
“你就缺德吧。”
净完手,两人落座,李忠又忙不迭的把一碗温热的汤药端了进来。
殷无殇与那碗黑漆漆的药汤子对峙了须臾,然后在穆溪知的监督下端起来一脸视死如归的喝了。
冬末春初,这个时间难得见鲜蔬,也不知道李忠想了什么办法,今日的食材里多了一盘绿油油的生菜。
“我就说李忠成你的奴才了吧,瞧瞧,对你比对我都用心。”
殷无殇夹了一筷子片成薄片的羊肉放进滚开的汤里,又夹了两片生菜在汤里烫了烫,放进穆溪知的跟前的小碟里。
“那还不是沾了皇上的光。”
穆溪知扶起筷子:“若无圣宠,李总管哪会认识我是谁。”
这话殷无殇听得愉悦,“那相爷准备如何奖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