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殷无殇一起督办排水的那一年,穆溪知刚满十八岁,正是身体强壮之时,也生生被泡得发了高热,出了一身的红疹。
他记得当时自己被脏水的臭味熏得吐了不知道多少遍,整个人都虚脱了,还是咬牙撑着不肯休息,谁劝都不行。
后来还是殷无殇硬将他从水里扛了出来,又将他按在避雨的棚子里一顿亲,威胁他如果敢再下水,就当着众人面亲他,他才终于老实了……
那时候殷无殇已经娶了太子妃,他们平时亲一下抱一下都要找个隐蔽无人的地方,而当时那个避雨的棚子,外边全是干活的人,门上甚至连个帘子都没有。
而殷无殇就在那样的环境里亲了他,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感……
忽然就有点想殷无殇了。
穆溪知又摸出帕子,先擦了擦面颊上的沾的雨水,又欲盖弥彰的擦了擦鼻尖。
这帕子是他从殷无殇那里顺来的,都是殷无殇的味道。
不是龙涎香,也不是那股幽淡的荷香,而是带着一点清苦药香的,独属于殷无殇的味道。
跟每次同殷无殇接吻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穆溪知闻了片刻,眼角眉梢的那股焦躁和阴郁就都慢慢的散了。
这场救援一直持续到夜半子时,穆溪知便也一直在水里站了将近三个时辰,直到确定被压在底下的人全部救出,他才从水里走出来。
被救出的人除了四个奄奄一息的官员,还有四具女尸,看穿衣打扮应该是红楼坊的妓子。
崔铭和崔涛以及现任太医院正崔琼林,已经全部领命早早在附近的一家医馆里候着,是以四个已经昏迷的官员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崔铭在救人的同时抽空将一碗驱寒汤药并一个包裹塞给了穆溪知,“知道你肯定没带干衣裳这是琼林的新做的还没穿过你赶紧换上再把药喝了别再病倒了给我们添乱。”
穆溪知:“……”
崔铭几乎没有停顿的一口气把话说完,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还没等穆溪知把“多谢义父”几个字说出口,人就已经走的没影了。
他不禁失笑:“这老头,一把年纪了还风风火火的。”
甲一倒了一盏热茶给穆溪知,道:“崔太医人挺好。”
穆溪知眼里露出几分意外:“能听你夸个人,可不容易。”
甲一又道:“属下只是实话实说。”
跟随相爷多年,他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性,除非是皇上的衣裳,否则肯定宁愿一直穿着湿衣裳,也决计不会穿旁人穿过的。
而今夜这情况,又是这个时辰,别说新衣裳了,就算弄一块新布料,恐怕都难。
而相爷若是一直穿着湿衣裳十有八九得病倒,到时候皇上肯定十成十得怪罪。
而就在他犯愁的时候,崔太医很及时的把这个难题给解决了。
所以他是真心觉得崔太医人挺好的。
穆溪知去里间换好衣裳出来,甲一便立刻将药碗递了过去。
“我没事。”
穆溪知瞥了眼那黑漆漆药汤,道:“用不着喝这个。”
甲一唇角抽了抽,相爷哪样都好,就是吃药还是一如既往的费劲。
“崔太医在您换衣裳的时候进来看了一趟,叮嘱属下看着您把药喝了,说您若是不喝,他就亲自过来盯着您。”
穆溪知看着甲一严肃正经的脸,没看出对方在睁眼说瞎话,想到崔铭那比火铳还冲的说话方式,无语凝噎了一阵,然后接过碗一口气闷了。
把药喝干净,又一口气喝光了一盏茶,才将嘴里的苦味冲淡,他问:“那几具尸体呢?”
“就停在医馆大门外,仵作正在验尸。”
甲一接过茶盏,又给他续上了,“属下看了一眼,感觉那几个女子不像是溺死的。”
穆溪知手指摸着茶盏取暖,缓了会儿神,才道:“这里头一看就有鬼,偌大个红楼坊,却只把他们四个砸在了下面,又恰好死了四个妓子,凡事巧合太多,那就不是巧合了。”
就算雨天不方便出行,红楼坊也不可能只有四个客人,就算只有四个客人,那老鸨龟公以及其他妓子小官呢,难道那些人都会未卜先知,在楼榻之前就先跑了?
做戏都做得如此敷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吗?
“属下也觉得,红楼坊的事不像巧合。”
甲一像是随口问道,“相爷觉得,是那个绍辉干的吗?”
穆溪知抬眼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淡淡的道:“他不过是个马前卒,背后肯定还有主使,只是我许久不在朝堂,一时还摸不清会是哪个。”
甲一又问:“那绍辉手握救驾之功,只要好好当差,前程也差不了,他这又是图什么呢。”
穆溪知觑了他一眼,道:“或许他当年替皇上挡的那一箭,原本就是个苦肉计呢?就叫你的人照着这个方向审吧。”
甲一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错愕,“相爷,您都猜到了。”
穆溪知道:“你向来寡言少语,今晚的话却多得反常,且句句都围绕着绍辉,明显是不知道要审些什么,否则就算一句话一两银子你都未必肯说这么多。”
甲一:“……”
“相爷真是神机妙算。”
当时相爷吩咐让细细的审绍辉,他也是这样吩咐手下的,然后手下问他要审什么内容,他直接就卡住了。
*
穆溪知休息了一会儿,便也来到了诊堂,刚想向崔铭询问一下情况,还没等开口,就被骂了:“看不到我在施针么,你杵在这儿干什么,挡着光了知不知道?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穆溪知:“……”
啧,这炮仗脾气。
甲一:“……”
这老头人是挺好,但脾气也是真大。
崔涛:“……”
连相爷都敢骂,这是把自己当人家亲爹了吗?
并不知道穆溪知是何许人也的崔琼林,闻言走了过来,温和的笑了笑:“抱歉,我父亲给人看诊的时候就会不喜欢被打扰,请问您是病患的家人吗?”
穆溪知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负责排水营救的督办。”
“哦。”
崔琼林将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刚刚的温和也不见了,语气更是与刚才判若两人,“那你们这营救可够及时的,才死了四个,若是再慢点,另外四个也死透了,刚好能凑成四对儿冥婚了。”
穆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