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夏此安有些坐立不安，朝着皓兰问道：“多久了？”
她是问雪下了多久了。因为雪刚刚下起时，传话的人说，世子今日见不到殿下是不会走的。
“回殿下，快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了……他应该会回去的吧……
“殿下若是担心，奴陪殿下去看看？”皓兰提议。
夏此安摆摆手，“不必了，见了面又说什么呢……况且，他等不到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应该也就回去了。我去了反而……万一又惹他有了别的心思……”
“您若真这么想，也不会心里不安吧？”皓兰看穿夏此安的想法，“您还是担心世子的，去看看吧，当面说清楚也好。”
夏此安犹豫一阵，最后道：“还是算了，我不去。”
皓兰摇摇头，平日里皇后殿下那么英明决断，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反倒迟钝又别扭呢？她出门去打发了个内侍官去花园瞧瞧，万一世子真的傻傻等在那里，冷坏了可怎么好，世子现在可不止是信王嫡子李氏宗亲这么简单了，他是大齐的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
果然，一刻后，内侍官回来了，推门进来禀报，“回主事的话，世子还在那里等着呢。”
夏此安一下子站起来，把那个小内侍吓一跳。皓兰挥手让他退下。
“您还去吗？”皓兰拿了大氅过来，“世子选在德政殿前的花园而不是别的隐秘的地方，也是怕别人多嘴多舌。”
“走吧。”
一路走来，因为大雪，所以宫侍很少。雪花落在衣上，转瞬即逝，化作冰冷的眼泪。
远远看到他立在雪松之下的背影，身姿挺拔，就像冬日里迎着寒风的松柏，坚毅而不屈。这是第一次，夏此安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李氏皇族的孤傲。
她忽然想起大长公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李家惯出情种”。
李镜源察觉身后来人，缓缓转过身，看到她后，半是哀伤半是喜悦，“你还是来了。”
夏此安垂下眸子，担心的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子，“大齐能领兵的人不多了，我当然要保着你。”
李镜源并不当真，笑一笑，“你能来，我还是高兴的。”
“只怕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不高兴了。”
“那……你能不能先听我说？”李镜源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
他如果开口，两人都会难堪。“非说不可吗？”
她看到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于是无可奈何道：“好，说罢。”
雪飞扬飘荡，一层层落在枝头，带来凛冬的气息。
“我那晚在营地说的话，一直有效。”他声音低沉而温柔，“我说我会等你，无论是之前所说的一年两年，还是以后的三年五年，我都愿意。我不介意你的身份，不在意世人的眼光，我也可以不要王公侯爵的荫封，我只要一个结果就好。所以……别人催促我也好强迫我也罢，至少，你不要把我推开……好吗？”
一个武将的温柔可要比儒生的珍贵多了，现在展露在夏此安面前的就是这样的铁血柔情。他闪着寒光的刀刃，他坚硬冰冷的铠甲，从不会在你面前展现，他总会把自己最柔软温暖的一面留给你。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如何不心动呢？
夏此安不敢面对他满含情意的真挚的眼眸，低下头默不作声。她不想拒绝，但是，她只能拒绝。
“世子，你我已是殊途。”
李镜源神色有细微的变化，“直到大皇子登基，我会一直等下去，这样也不行吗？”
“你也说了，大皇子登基，到时他必会尊我为太后，就像现在的赵后一样。我们不可能……”夏此安深吸一口气，“世子又何必执着呢？世间多的是好女子，依我看，丞相掌珠就不错。”
“不要再提她！”李镜源侧过身，夏此安的回避和推拒让他内心很受伤，“我若没遇见你，她或许是很好的选择，可我见过你、了解你、钟情你之后，她就永远都比不上你了。”
“没有结果的事，不如就不要开始。”夏此安抿抿嘴，说出狠心的话，“以后若无公事，就不要再见了，世子若不满意瑜城姑娘，我会与令尊再商议。”
李镜源看着她转身，似要离去，突然抛出一句没根由的话，“那你又为何入宫？”
夏此安停住脚步回头，“什么？”
“你不是说‘不会做没有结果的事’么，那又为何入宫？莫非你打算和李盛白头到老？”他问。
“你……在说什么？”
“你根本不认识李盛，为什么要进宫？他放弃皇位离开，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你明知做这些事都不会有结果。”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啊。夏此安看一眼几步外的皓兰，她倒是不怕皓兰知道自己的事，但是，她知道的越多就会更危险。于是她使了个眼色，皓兰点头退下。
“世子是知道什么？”她问。
李镜源看着她，“原先只是我的猜测，但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毕竟把贴身服侍的人都赶走了，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夏此安的心思从方才的旖旎中挣脱，在寒风的涤荡下再次冷静清醒，“世子，猜测了什么？”
“你不是张栖梧，我说的对吗？”李镜源的语气有试探，但更多的是肯定。
他……是怎么知道的？
心里疑惑忐忑，但面上冷静淡定，她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说我不是我，我不是张栖梧，难道你是张栖梧不成？”
“不要同我玩笑。”
夏此安挑眉，“哪里就玩笑了，我可是认真的，世子怕是冻糊涂了，早些回府去吧。”转身间，手腕被他抓住，她挣不开，有些恼羞成怒，“你放肆！”
李镜源手臂用力，将她拉到身前，贴近自己，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肯定中还带着一丝欢悦，“你真的不是！”
她并不清楚，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式证明，但看他的神情和眼神，她明白，他已经确确实实地知道了她不是张栖梧。
“你不是张栖梧，所以你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我们为何会没有结果？”他反问，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夏此安不知所措，是该承认，稳住他拉拢他，或者，再一次坚决否认呢？否认，还有说服力吗？
她想推开他挣脱他，可怎么用力都枉然。她抬起头看向他，眼里水雾朦胧，“怎么，就因为我不是侯门女，不是皇后，所以世子连这一点尊重也不愿意给了么？”她动一动被禁锢手腕。
“不是……”他松开来。
夏此安后退一步，“世子是如何得知？”
李镜源看看她，眼神躲闪，“殿下不用知道。”
“世子知道了这个秘密，会怎么做呢？”她试探道。
这话惹得他轻笑一声，“你害怕？”
她掩饰的极好，“不怕，只是……好奇。”
“总之，我不会伤害你。”李镜源抬起手，想抚摸她的鬓发，顿了顿还是落下，“只要你不必拘束在这个身份里，我就为你高兴。我们也不算万全没有结果。”
“若我……还是不答应呢？”夏此安发问时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紧。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颤，手指缓缓收在掌心握成拳，“那是你的事。”说罢，利落转身，大步走开。
直到他不在挡在她的面前，她才感觉到风的刺骨，原来方才是他一直为她挡下了啊。
雪片扑在她的面颊眼睫，一点点带走她的温度……
她想起自己来时，他也是这般迎风而立，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皓兰上前，为她掸去身上落雪，扶着她回寝殿。见她在沉思，也安静的待着，不去打扰。
李镜源走出宫门，翻身上马。
他忆起，最后一次见张栖梧时，也是这样的雪天。
那时候他十几岁，张栖梧更小，跟随母亲回京出息元夕宴。他知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所以跑去见她，想寻他玩耍。张栖梧是腼腆害羞的，总是躲着他，或者说，是女孩子对于追求自己爱慕自己的人的天生的反感和逃避，她从未与他面对面说过一句话。
冬日里，午后突然下了雪，他又宫里找到张栖梧，想同她一起玩。行走间，她一个不慎险些滑倒，他情急之下去拉她的手腕，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扇了一耳光。张栖梧跑回殿里，他一人在那里发愣。后来他才知道，张栖梧在北地时学习骑射，马惊后被甩下来，身上多处受伤，两个手腕都有骨折和划伤，留下了丑陋的疤痕，所以她特别不喜别人触碰她的手腕。
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今年她嫁入宫中，他与她多次见面交谈，虽然她很像张栖梧，但言语动作是模仿不了的，所以看出破绽的他心生怀疑。营地那次谈话，他更是察觉出异常。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暗地里调查，搜集到的消息表明，他是对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表白这一切，她就给了他赐婚这么大惊喜。所以他只能仓皇追到这里，试探她。
抓住她手腕的那瞬间，他已经做好了再挨一耳光的准备，然而，并没有。他手下的触感也是光滑细腻……
他打马前行，迎上风雪。
相比于知道一个惊天秘密的激动和慌乱，他更在意的是这份感情的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