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车撵到了内侍院,主事出来迎接。
林掌事挑选好的人在院中站了几排,整齐地行礼。
夏此安看着这些人,上下仔细打量,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个个心怀鬼胎,总觉得哪个安排在自己身边都很危险。
僵持了一刻,主事头上已经都是汗,他壮着胆子问一句,“太子妃殿下可是不满意?”
夏此安正要说话,就听几声惨叫和鞭子打落的声音自院子角落响起,此起彼伏。
她看去,是十几个宫侍和侍女,被两个宫侍长一前一后赶着,不知要去哪里。
主事看惊动了贵人,恨的牙痒痒,“这两个不长眼的!”说着要去教训那两个宫侍长。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夏此安拦住他。
“禀太子妃殿下,这是原来太子宫里的二等侍从,因为侍候不力被发落至此。”
“侍候不力?”
“太子发病那晚,院里的一等侍从都被处死了,二等侍从被发配千里。”全岳低声解释。
发病那晚……也就是太子失踪那晚。知情的都被处死,这些不知情的都被发配了……
夏此安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侍女很沉静,默默无言低着头。她走过去,“你叫什么?”
“奴皓兰,见过太子妃殿下。” 低低叩拜在地。
从她的声音中,夏此安能听出她面临死亡的绝望和无可奈何。想起自己也是身在绝境,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愿意跟我回延辉殿吗?”
那侍女抬起头睁大了一双眼睛。
“殿下!”全岳出声阻止。
“殿下,这恐有不妥……”主事也不赞成。
那侍女听到又缓缓垂下头。
“我就要她。”夏此安语气坚决。她有她的考量,这女子原来就是太子身边的人,自然更安全一些,更何况,这些人看起来就不是有靠山的样子。
“殿下,这些是有罪之人,发配是大行皇帝的旨意。”主事坚持。
“那……我准你亲自去向大行皇帝禀报,你看如何?”
主事吓得跪在地上叩首,“奴知错了,求殿下恕罪!”
夏此安冷笑,“太子院中二等侍从三十二人,全部发落,如今只剩这十几个了,你也好意思跟我说什么大行皇帝的旨意?”
大行皇帝崩逝后,被发落的侍从凡有靠山的,自然都被要回去了,得罪人的那些自然被暗地里处死了,所以剩的不多。
“奴才知罪了,殿下饶了奴才吧!”
夏此安并不理会他,而是看那侍女,“起来吧,你侍候太子多久了?”
“奴在延辉殿七年了。”
“好,也算老人了,凡这院里人的底细你大概也有了解。挑出一等内侍两人,一等侍女三人,必须老实忠心,这院里的人任你挑。若以后有吃里扒外的,唯你是问。”
“是,奴谢太子妃殿下救命之恩。”
挑好人领了名册,回到延辉殿已近晚膳时间。
林掌事大约听了消息,来殿里询问,“殿下当真把原来的二等侍从带回来了?”
“是。”
“殿下,这些人自幼学习的是外殿的事务,入内殿怕侍候不周。”
“多调教就好了,我看这些人还算踏实。”
“奴知道殿下已经打定主意,这是一等侍从六人入宫来所有的记录名册,殿下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有劳林公了。”
林掌事行礼退下,六个一等侍从已然换好衣服跪了一排听候差遣。
除了升任主事的皓兰,有三个侍女,分别是晚心、晴芳和福熙,还有两个内侍官,直忠和瑞临。
“这殿里虽只有我一人,但你们要时刻记得,那边榻上是有一个卧病的太子殿下的,进出殿里都要给那边行礼,这内里的事在外面一字不许提,明白吗?”
这几人看一眼那空空的床榻,低头应声,“是,奴明白。”
“皓兰一人负责延辉殿上下,大事上报小事自决。你们互相监督,管好下属,不管谁有纰漏,你们全部连坐。”
“是!”
“下去吧。”
就这样慌乱仓促间,时间匆匆过去了。大行皇帝大殓将至,国丧在即,太子还未回宫,夏此安愁着要怎么解决,林公就来了。
“殿下,人有了!”
“什么人?”
“您忘了,假扮太子的人啊。”
“真的?”
“是,奴找了几日,老天不负,终是找到一个像的。” 林公唤那宫侍进来,“您瞧,身形和面容都有五六分相似。”
夏此安仔细打量,却想起自己根本不曾见过什么太子,于是叫了皓兰进来。
皓兰看见那人一怔,“太子殿下?”
如此看来,确实是像的。夏此安松了一口气。
“老奴忘了,殿下也有五六年没见过太子。”林掌事一笑,“现在看着虽然有些许差别,等典礼时换了冕服,那就更像了。”
“有劳林公了。”
“份内之事罢了,老奴回去再多教他练练仪态和动作,保证典礼不会出错。”林掌事说着又想起什么,问道:“太子有什么消息吗?”
“昨天传回密报,在淮州附近有人变卖梁皇宫宝器,我怀疑是太子和魏灵宵一行人。”
“这不到十日,他们就到淮州了?这么快?”
“是啊,他们走这么快,定是已经有了要去的目的地,会是哪里呢?”夏此安怎么也想不出。
李掌事猜测道:“会不会是梁国?魏灵宵莫非要回梁国都城南都?”
“不是,据回报,除了我们,还有一批梁国人也在找他们,应该是魏灵宵胞弟七王子的人,所以他们并不是回梁国。”
这么一说,让林掌事也没了头绪,“那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
第二日国丧大礼,皇子皇妃着丧服,宗亲百官齐聚。盛大的典礼在太庙举行,大行皇帝的灵驾仪仗被奉入皇陵。庄严肃穆,哀乐阵阵,华盖翻起秋日微凉的风,让人心悸不安。
朝臣终于见到了多日来称病不出的太子殿下。面色苍白,体不胜衣,脚步虚浮,祭礼一结束,就被林掌事扶了回去。
信王和范丞相还算淡定,裴绍似是忍无可忍,跪在那里咬牙切齿小声嘀咕,“连傀儡都牵出来了,这不是篡位夺权是什么!”
“绍儿!”
礼毕,宗亲众臣退去,夏此安也拖着厚重的礼服准备回宫。
“殿下,长公主求见。” 皓兰低声禀报。
“请。”
两人在太庙北面花园的小亭里会面。侍从都在园外候着。
“长公主有何事,这么急。”
“今早定北侯飞鸽传书,成王违旨带兵离开封地,焱凌军已经镇压。前线的军报明日就该到了。你要早作打算。”长公主把信塞入夏此安手中。
“这么快?我以为他集结兵马少说要一月半月的,看来这成王也是早有准备。”夏此安蹙着眉。
“国丧已过,我今日就回东应城了。你行事多加谨慎,万一出了事可休想拖张家下水。”长公主警告她。
“只要你们不釜底抽薪,我是绝不会自取灭亡的。”
长公主拂袖离去。
夏此安正要打开信仔细看来,就被亭外一个声音打断。
“问太子妃殿下安!”
循声望去。是一身官服的裴长史裴绍。
他长身立于亭下,近午的日光在他如暖玉般的面庞上融映出柔和俊朗的色彩。端正肃穆的官礼服在他身上显得挺拔而庄重。
只见他一步一阶登上小亭,转眼就来到她的面前。
夏此安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一月前他们的初遇。
那时她在从东应城南下的路上,刚刚弄明白代嫁的来龙去脉,心里怕得很,就趁夜里防卫松懈的时候逃了,怕惊动巡卫所以没有偷马匹,就徒步向山林里奔去。
一夜里她没敢停歇,朝着一个方向没命地跑,希望找到一两家山野村户买一匹马再去附近的城州,回到新平阁从长计议。
谁知天快亮时,在官道附近,看到一个熄了火堆准备启程的旅人,就是裴绍,他身边的树上系着两匹马。
夏此安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冲了过去,语无伦次地急切地希望对方卖给她一匹。
哪知对方是为了尽快赶路回京,才两马换骑,并不想帮她这个忙。
已经跑了一夜,夏此安着实没什精神力气再跑下去了,她劝来劝去对方仍是不为所动。夏此安又急着赶路又担心追兵跟上,很快没了耐心,摘下手腕上镶着宝石的金镯丢在他怀里,转身就去解马的绳索。裴绍也有了怒气,两人争执间就打了起来。
夏此安从小混迹江湖,后又跟随名动天下的君问习武,所以身手不错。裴绍似乎是有些不及,被她抢了马。
本以为他二人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谁成想夏此安骑马逃了没半个时辰,就被焱凌军团团围住,带路的正是裴绍。第一次的逃亡就此结束。她被焱凌军绑了手脚扔到马车上时,见一个士兵拿了银两去答谢他,他义正言辞地拒绝,返还了她的手镯,牵着自己的马走了。
夏此安当时恨得咬牙。从未见过如此死板不知变通又睚眦必报的人。
若那次成功逃了,后来这些便都不会发生。
夏此安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人,很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