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逻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与先王有着八九分相似的眉眼神情,却比先王更勇敢更坚定。
先王迫于家族使命,不得已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回到远京坐上王位,而她,先王的女儿,却始终想要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次,她是想要让所有的人和事都回到原位。
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她是铁了心不回大兴了,他从前十几年的努力都算白费。不过,穆逻心里倒是真的轻松不少,有先王的前车之鉴,他真的担心小郡主回去后也会受苦,如今这样,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臣愿意为郡主和世子赴汤蹈火。”穆逻一行礼,说道。
夏此安微微侧身躲开了,穆逻年纪在她之上,又是母亲身边的人,算是她的长辈,她怎好接受他的礼?
“此事,不是为我,是为了世子寒辰,也是为了大兴。”夏此安说道。
“是。”
夏此安顿了顿,“你们如果不打算与大齐征战个你死我活,不如尽早撤退吧。”
穆逻看看她。
“张前回来了。”
“张前带着大军来支援了?他何时到了边境?”穆逻问道。因为他没有接到任何相关的消息,所以很是惊讶。
夏此安缓缓道:“按时间和路程算来,应该是昨天夜里或者今天早晨便会到了,他一来,定北侯如虎添翼,你们已经不是定北侯的对手了。从前没有西北的战事,尚且不能完全取胜,现在西北的战事吃紧,若是继续与大齐耗着,只怕是难以维持。到时候,大兴,恐怕会被大齐和西北部落分食干净了。”
穆逻想了想,大兴现在确实是像小郡主说的,腹背受敌。如果不尽早结束一边的战斗,那么最终难免不被战事拖垮,加上国内还为了继承人事内斗,这可是内忧外患并行。是该早日结束战争稳定超纲了。
“是,我会尽快撤兵的。只是王上……”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她不清楚大齐和大兴的状况,有些事,你可以自行决断。”
穆逻应下。
夏此安起身,压低声音,“还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连废黜王上的事都大大方方地说了,这是什么事,竟然能让小郡主犹豫不决?穆逻很好奇,“郡主但说无妨。”
夏此安道:“覃桠,是否还在你军中?”
穆逻一点头,“是的。不知郡主找覃桠,所为何事?”
“我不找他,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烛尹死了,在你们离开东应当天。”夏此安道。
听了这话,穆逻顿时有些伤感,“他也是一时糊涂,我们这么年的交情,没成想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想告诉你的是,他死前曾说,所有的事,都是受覃桠指使,并不是出自他本意,也不是听从大兴王的命令。”
“这……这是什么意思?”穆逻震惊道。
这是什么意思,穆逻那般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夏此安摆摆手,“我不是要针对谁,只是,这确实是烛尹亲口所言,至于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了。”
穆逻不言语。
“万事小心,不要太过信任别人。”夏此安最后叮嘱了一句。
“是,我明白了。”
夏此安抿抿嘴,她知道让穆逻自己去处理身边视作知己兄弟的细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有些事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那扶持世子上位的事,郡主有什么打算?”穆逻问她。
夏此安道:“先带兵回京。重兵压境,大兴王不得不好好掂量。当年的事,若大兴王也有参与,那么靖安公就不可能不知道。利用选立继承人的事,让靖安公说出实情。这样,大兴王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那个位子上。之后,再告诉靖安公寒辰的身世,有靖安公做保,寒辰便是名正言顺了。”
“靖安公与王上离心,为了寒辰,靖安公什么都做得出来。”穆逻道,“只是,靖安公病的重,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夏此安一指寄嫆,“带医女寄嫆回去,她有办法。不过,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王上可能想要对她下手。”
之前,寄嫆曾跟她说过,如果让她继续医治靖安公,她是有办法让靖安公有起色的,不过,王上不允许她留在宫中了。
穆逻看一眼寄嫆,“我会保护她的。那世子?”
夏此安垂下眸子,“他还在宫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我要尽快回去,否则时间久了,我也不能保证。”
“郡主不同我一道回远京去?那朝中大事,该怎么决断?”穆逻诧异。
“我回去算什么?还是免了。大兴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夏此安心想,大齐现在还是一盘散沙呢,管理大齐还来不及,她怎么会去管大兴的事呢?
穆逻点点头,“希望郡主早日放世子归国。”
“那你要早日放我走才行啊。”
“臣并未限制郡主自由……”
夏此安叹声气,“昨天进来时事夜晚,还好行动,今日天大亮,我怎么走?你不想想办法?”
穆逻忽然笑了,“原来是说这个,我送殿下出营。”
有了穆逻想送,夏此安一路通畅地出了大兴的军营,来到了远处的林间,找到了昨日拴在这里的马。
“我该说的都说了,提醒也好警告也罢,你若是听进去了,最好上心一点。”夏此安临走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小心你身边的人,若你当真下不了手,那也看管好,不要栽在自己的不忍心上。”
“我知道了。郡主保重。此一去,怕是难有重聚的时候了。臣愿郡主安康长乐。”
夏此安一笑,“我们还会再见的。”
“郡主此言何意?”
“寒辰啊,我总要堂堂正正地把他交给你们,战后,我们少不了要来往的。”夏此安笑道,“后会有期,保重。”
“保重。”
夏此安策马扬鞭,往南边去了。
大齐军营里,方才赶到边境与定北侯会合的张前,正在定北侯帐中复命,准确地说是来向皇后夏此安复命。
可是他也没想到,夏此安竟然跑了。
“她是何时离开的?”
“昨天夜里骑马离开,想来,应该是追不上也找不到了。”定北侯道。
“父亲猜测,她会去哪里?”
定北侯叹声气,“我早觉得,她与穆逻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就是往大兴那边去了。”
“没有派人找吗?”
“斥候已经找了,但是毫无消息。”定北侯道,“不提她了,裴绍尚且还在东应,想她也不会不管不顾。你呢,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
“南边的战况如何了?”
张前回答道:“我们还未进入京畿,不过三弟来信说,顺京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叛乱都平定了。现在只待裴绍和妹……皇后回去,整顿治理。”
定北侯点点头,“嗯,却儿这一战,有我张家的风范啊。”
“是,三弟这些年在军中磨练,进益不少。”
“不知骁儿何时再领兵出征,留在顺京做一个执金吾丞,太委屈他了。”
“若是皇后还回来,父亲不妨与她说说看,我觉得,殿下也不是固执执拗之人,说不定会答应的。”张前道,“她当初留二弟在京,一是为了协调周转,二来,也是为了牵制张家。现在,局势稳定了,也不需要二弟再留在京中。父亲若是提出来,想必殿下也不会拒绝。”
定北侯冷哼一声,“说这些有何用,她现在早不知逃窜去了哪里——”
“报——殿下……夏校尉回来了。”殷副将在帐外道。
张前不禁一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让她来见我!”定北侯命令道。
“是,侯爷。”
不一会儿,夏此安掀起帘子走进来。
“侯爷。”
“谁准你私自离营的?这是违反军中纪律的你知不知道!”
夏此安低下头,“属下任凭处置。”
“你!”定北侯深吸一口气,“昨夜去了哪里?”
“大兴军营。”
“混账东西!”定北侯怒气冲冲朝着她走过来,被张前拦住。
“父亲,父亲息怒。”他劝道,“让我来问一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这个通敌叛国的贼子!”
“父亲,您先坐下。容我来问一问。”张前把怒发冲冠的定北侯扶去座位坐下,这才转回来问夏此安,“你昨夜当真去了大兴军营?”
夏此安如实回答:“是。”
“为何?”
“与穆逻谈判。”
“一派胡言!”定北侯呵斥道。
张前继续问,“他为何肯与你谈判?你们最后谈得如何了?”
“谈好了,大兴会在两日内撤退。至于为何肯与我谈,因为——大兴的世子,在我手上。”
!
“什么?你可不要胡言。”张前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说谎。
“穆逻都相信了,长兄为何认为我是在胡言?”夏此安一笑,“边境的战事会就此结束,世子难道不为天下黎民百姓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