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看着眼前的人，手指在广袖的笼罩下紧紧攥紧。
她言语淡漠，“你为何会回来？”
“笑话，顺京是我的故土，皇城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回来？”李盛语气轻慢。
“故土？家？”夏此安不由得冷笑一声，“李玉成的叛军兵临顺京城下的时候，你在哪儿？先帝驾崩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想着回家了？怎么，在南方待不下去了？”
李盛脸上一僵。
夏此安早就知道，尊贵如李盛和魏灵宵，他们这些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民间的生活呢？先头只是新奇，捱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生出许多的不满和退缩之意来，果不其然……
“是从前从宫里带去的银钱不多了吧？”她淡淡问了一句。
“是，我从前也不知道，在民间生活，这么不容易。现在宵儿有孕，过不了多久便会临盆，我吃苦就算了，至少要为孩子想一想。”
夏此安轻蹙起眉，“所以，你回来是想要钱？当初你走时，东宫曾清点过府库，少了东西就不必我一一说出来了，就那些东西，够寻常百姓家两辈子衣食了，这还不算魏灵宵的身家。你们到底是怎么挥霍的，这还不到一年，你们就成了这般境地？”
“栖梧你从未在民间生活，所以不知道这民间疾苦，我也不同你说这些。”
“你叫我什么？”
栖梧？他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张栖梧吧？
明明魏灵宵知道自己的身份，元夕那一面之后，她回到李盛身边，难道她什么都没和李盛说吗？
“我叫你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我也尊称你一声皇后？”李盛瞥了她一眼道。
他果然不知道啊……
这个魏灵宵有意思。夏此安心中暗笑。
“你怎么称呼我不要紧，你只说，这一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李盛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是为什么？”
“你只管回答我的话！”
“我回来，自然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李盛昂起头，一字一句道。
夏此安眯一眯眼睛，“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
“九五之尊，天下。”
！
夏此安从未想到，有朝一日，逃婚私奔的李盛，会来到她面前，然后告诉她，他想要重新拿回天子之位。
这人是在拿天下当儿戏吗？
夏此安一气之下，将茶盏掷在地上，茶水四溅，瓷片摔了个粉碎。
“你疯了！？”李盛起身，怒目相对。
“我看，疯了的人，是你吧？”夏此安咬牙切齿，“真当自己是天下共主，想如何便可以如何了？”
“张栖梧，我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才让你三分，你不要得寸进尺！若你乖乖听话，将后位让给宵儿，我还能大发慈悲留一个妃位给你，否则，我掌权后，第一个拿张家开刀！”
夏此安气极反笑，“好，等你掌权那一日再说。”
她大步走出门去，头也不回。
站在外面的全岳，上前把门锁上，继续守着。
刚回到凤明宫，裴绍和张却便迎了上来。
张却急忙问道：“如何了？他怎么说？”
夏此安深吸一口气，缓和了怒气，这才开口，“他要回来。”
“什么意思？”
“他要回来做他的皇帝。”
张却瞪大了眼睛，“他……他……”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瑞临的声音。
“殿下，御医院来人了！”
御医院？这又是怎么了？
夏此安看一眼裴绍和张却，他二人都好好了，因何召了御医来？
不料张却和裴绍都露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让他进来！”
“是。”瑞临的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了。
封程一身御医官服走了进来。
看见裴绍和张却也在，脚步一顿。
夏此安叹息一声，“无妨，他们都知道了。”
……
四人相对而坐。
这是他们几人第一次聚在一起。
“我一直试图将消息送进来，但是……”封程看了裴绍一眼，又对夏此安道，“我联系不到你。李盛离开南方的时候，我便收到了当地属司的消息，由于联系不到你，我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一路跟着他，但是在入京时，跟他的人被他甩开，我万般无奈，才冒险进宫来找你。”
“算了，事已成定局，我们还是想一想怎么解决。”她道。
封程又问道：“那个冒充李盛的内官，如何了？”
他以为，李盛既然能顺利进入宫中，想必那个假扮他的人，已经被他除掉了。
“罗生还好，现在藏在我宫里。”夏此安解释道，“我们原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是罗生说，他今日在行宫狩猎时，被李盛打下马来了，他见到李盛惊吓呆住，被李盛打晕。后来他醒过来时，已经被张却所救。”
封程看向张却。
两人之前因为寒辰和张栖梧的事打过交道，所以还算是熟稔。
张却解释，“我带护卫军训戒，经过行宫北边的山林，看到了罗生。那时候他的衣袍已经被李……被太子殿下解走了，手下人也不曾见过圣上，所以，我把罗生带回来的事，旁人不知道。”
他说完，和封程一起看向了夏此安。
而夏此安，看向了裴绍。
封程看到了夏此安的动作，他心中一动。但是没有说什么。
裴绍感知到夏此安的眼神，这才开口，“殿下还是仔细说说，‘太子殿下’此次回来的目的吧。”
“他要换回来。”夏此安低声道，“还让我将后位让给魏灵宵。”
“魏灵宵现在何处？”裴绍问。
封程接话道：“她现在还在新平阁的控制之中。”
“先截断她的一切通信，以免她联系梁王魏灵宽。”裴绍道，“再有，就是守好他，千万不许他与其他人会面。”
夏此安点点头，“全岳守着他，放心吧。”
“说了半天，可没说到正经事上啊。”张却道，“他要换回来，你们是怎么想的，要答应他吗？把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大齐拱手交到他手里？让他把魏灵宵带进宫里来？”
众人都不说话了。
这事，可不是谁说一句答应不答应便能解决的事啊。
这事关大齐的社稷，关乎大齐和李氏皇族的未来。谁能擅自做了这个决定呢……
裴绍开口道：“他回来，张家是最受威胁的。失去了后位，失去了权力，张家无所依靠。”
张却抿抿嘴，道：“只有张家受损吗？不是吧。新平阁呢？你们不管夏此安了吗？他回来后，你们要怎么把她带走呢？他不会起疑吗？代嫁的事被捅出来，倒霉的只是张家吗？”
封程沉默着。
此时，最受煎熬的人，最着急的人，反而是他。
他所牵挂的不仅仅是夏此安一个人，还有李雪疾啊。
李雪疾是他的外甥，虽然名义上是李盛的儿子，但是那个满心都是魏灵宵的人，真的会待雪疾好吗？将来魏灵宵的孩子降世，他不会改立储君吗？自古，被废的储君，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他要考虑雪疾的生死，也要考虑自己的复国计划呀。
……
夏此安也悄悄看了封程一眼。
其实，在她心中，这便是恢复所有一切的最好机会。
虽然方才在李盛面前，她寸步不让，但是，在心里，她是有些赞成李盛换回身份的。
天下大事，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些都只是表面，这其中的深远，她在这一年中算是体会到了一二分。
她没有任何一点对于权势的钟爱和热忱，她所愿所想，不过是尽早逃离这里。
若是李盛能回到他该在的位置，魏灵宵代替了她的皇后之位，那么，她便可以从这场戏幕中全身而退，以后，天高海阔，她不会再受任何束缚。
夏此安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虽然她看不惯李盛的所作所为，但是她很期盼一切归位。
但是，她唯一的顾虑，便是封程了。
封程的计划，封程的复国。
这些是她无法决定和掌控的。
所以她只能看向封程，看看他对于这事，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然而，封程还是没有说话。
裴绍看一眼封程，有看看紧盯着封程的夏此安，心中明了。
他一直都知道，夏此安向往自由无拘束，若是有的选，她不会在这皇宫多待一日。可是，封程必然不是这样想的。这事多难得的复国机会，他甘心放弃吗？不见得。
“说话呀，你们都一声不吭的，这事到底要怎么解决？”张却道。
“他既然在南方过不下去，回来了，我们谁也奈何不了他。”夏此安道，“他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给妻儿一个名分，以及更好的生活，这本没有错。更何况，这天下，本就该是他的。我们要怎么阻拦？”
张却无奈道：“那就任他胡闹？”
“你怎么就断定是胡闹呢？说不定，这被扭曲的一切，会就此回归正轨呢？”夏此安反问他。
张却忽然笑了，“我是明白了，你打算把自己摘出去，剩下的人，是死是活，你都不管了，是吗？”
“张却，你注意言辞！”夏此安瞪他。
“你明明知道，先帝对张家忌惮已久，现在李盛他回来了，怎么不会拿张家开刀？如果张家失去了你这个皇后，那么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夏此安皱起眉，“我不离开又有何用？他说了要我把后位让给魏灵宵，我能如何？”
张却气恼，“不如，我们干脆杀了魏灵宵。”
“好让梁国有借口起兵，是吗？”夏此安翻个白眼。
“那你说，要怎么办？难不成要杀了李——”
裴绍打断他，“张统领慎言！”
一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