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襄城。
夏国作为当下诸国中,最最资源富足、水土丰饶、人稠物穰的国家,其都城——襄城,自是一派繁华。
可同时,夏国作为诸国中最最“朝政涣散、人心不齐”的国家,其皇宫气势也显得每况愈下、日渐式微。
中轴线上,由皇帝上朝的颐天殿依次向北推去是御书房、皇帝寝殿启元殿、皇后寝宫韶华宫;
中轴线西面是众嫔妃的寝殿,本该热闹非凡,毕竟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后宫三千?但这里却是门可罗雀、冤魂不散,处处透着一派凄凉。
至于东面留给太子的东宫,更是空置多年,一直未有人能入住!
傍晚时分,一方小巧的轿辇从宫外进来……
即便皇城比起他国,显得不够巍峨,也足以将这方小小的轿辇秒杀。如不是沿途驻扎的士兵对它闻而不问、任其畅通无阻,旁人都有理由怀疑此轿辇不是皇宫之物。
辇中的绿翘心跳如雷,这是她第一次进皇宫,还是以“宫女轻罗”的身份。本以为一路上会“过五关斩六将”,未曾想这轻罗的轿辇在皇宫内,竟能如此有面子!
深深舒口气,绿翘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肝。此情此景,让她没法不联想起曾在罗门接到的任务……
乔装宫女,暗杀皇后!
那时她觉得任务难以完成,不假思索选择逃离。谁又曾料到有朝一日,“乔装宫女”她进行得如此顺利?
谁又曾料到,当年的暗杀目标,竟成了她的亲娘?
母后,翘儿来了!
哦不,莫离来了!
得知被骗后,这些年您可有思女心切?
一想到等会儿的母女相见,指定会有一番泣泪相拥、甚至抱头痛哭,辇中的绿翘就禁不住眼眶湿润……
韶华宫。
宫女木槿进了内殿,步履轻盈的走到皇后面前,行礼:
“娘娘,轻罗回宫了。”
慕如初倚在靠塌上,双目微合,稍作小憩,慵慵倦倦,高髻丽容。玉钗挠头金步摇直插云鬓,虽年岁稍长而肤白若雪嫩如少女,难怪这多年能在后宫一揽独大,难怪能让夜谨言为她出生入死。
闻言,她立马抬眼坐起:
“快传!”
轻罗回宫复命,比计划中足足晚了一日,这让慕如初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莫非,任务完成得不顺利?对有些真相,夜朗星不相信?
不一会儿,只见“轻罗”低首垂眸、绞着小手,步子缓慢、如履薄冰的走进内殿。已全然没有从前的飒爽干练、自信利落……
慕如初的心,顿一沉。
尤其是,走进来好半天“轻罗”也没请安行礼,只在那身体微颤,怯怯不敢抬眸。台阶上的慕如初顿确定她任务失败,便深深吸口凉气,云淡风轻的问道:
“不顺利?”
温和的嗓音,既熟悉又陌生。没有期待中的慈祥,只有状似的和蔼中隐隐透着凌厉。让绿翘顿心跳加快,慌乱中一时说漏嘴:
“哦不,娘娘交代的事,翘……”脱口而出后立马抿唇,暗骂自己一句该死,她忙改口,“轻罗已不负使命!”
闻言,警觉的慕如初心间一凛。犀利的目光将面前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后,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冷笑:
“是吗?”
顿心中另有定断,她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来到绿翘面前。嘲讽的看着面前少女,她眉毛一扬,
“说说看,那夜朗星是如何答复你的?”
一边的木槿眸中早已燃起疑惑。同是皇后在这宫中最亲信的人,她表示,这绝不是轻罗和主子之间正确的打开方式。
正疑惑着,就见不停吞着口水的“轻罗”,语出惊人道:
“回娘娘!在……在婉婉公主的助力下,那草包……”
木槿瞳孔瞬间放大,不假思索便斥道:
“大胆!!”
显得莫名其妙,让本就心跳如雷的绿翘眉间皱起。一时难以猜到木槿此举为何意,绿翘只能认为:不管慕如初和慕如兰怎么不对付,夜朗星好歹也算她的外甥女。轻罗身为一个下人,在皇后面前称呼她外甥女“那草包”,实属不该。
正欲下跪请罪,就见慕如初一个手势阻止木槿的斥责,凛凛的目光一直洒在她身上:
“说下去!”
顿让绿翘更加惶惶不安,额头已开始渗冷汗。在不停吞着口水中,使劲回想刚才延庆寺里的情景,她战战兢兢答道:
“公主她,她……说愿意继续呆在,延庆寺!”
闻言,慕如初和木槿双双吸口凉气。顿都确定,此人不是轻罗。因为这和她们秘密商谈的方案,严重不对题。
无需主子使眼色,木槿忙走过去悄悄将殿门关上。此女到底是谁派来的,她们要严防隔墙有耳。
当环境处在封闭的私密空间后,慕如初才扬起小指和无名指上的长长金驱(指套),用那尖锐的套头轻轻勾起绿翘下颚:
“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冰凉金属与颚间皮肤触碰的那一刻,绿翘顿浑身一哆嗦……
竟有种错觉,下一刻,她亲娘的金驱就会刺入她的喉咙!
没想到“母女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绿翘浑身发抖,以致于那声“娘亲”就在唇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缓缓间,她弱弱抬头,娘亲那副高贵姣好的尊容,无死角的呈现眼前……
三千青丝挽做扇形高髻,以皇凤御钗衬托,以碎珠流苏点缀,迷乱显贵。五翟凌云繁花锦服,臂上挽迤柔色金纱,银丝依稀,贵不可言。眉见稍印牡丹印记,些许粉黛,容颜不逊少妇。
这,这就是我心心相念的亲娘?若非此刻她显得那样高高在上,我绿翘的眼泪指定会决堤、情绪指定会失控……
多年来的思母之心,终是被慕如初唇角的那抹冷笑,给扑灭。
“轻罗从不施脂粉,缘何今日描眉画眼、点绛朱唇?”
慢条斯理的语气,弯弯眉宇间透尽了嘲讽。似是在说:你这乔装也真够拙劣!都不事先去了解下伪装对象的生活习性,就贸然前来?看来你背后的主子,城府也不过如此。
却不知此女的略施粉黛,是为给她这个娘亲留个良好的第一印象而致。
以绿翘的“细作素质”,又岂会忽视轻罗不施脂粉?可她没办法,除却伪装之术中需要描眉画眼不说;她更多是想以美美的姿态,出现在皇后亲娘面前。
此刻见慕如初冷笑质疑,绿翘鼓足勇气,想将真相说出口:
“因,因为……”
可惜,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娘亲打断。
“说吧,慕如兰派你来做什么?”
只见慕如初很不屑的松开她下颚,胸有成竹的将她肩头衣服拨开,露出罗门的刺青纹身。继而柳眉一挑,无限嘲讽的看着她,
“刺杀本宫?”
似是对慕如兰的一切复仇计划,了如指掌;又似是在说,这种低级的手段,也只有那个她一生都瞧不上眼的姐姐干得出来。
顿让绿翘心凉透底……
泪眼汪汪中,已再无期待之火,更不会有楚楚乞怜。绿翘的眸中充满疑惑和质问:如果公子是你派来的救女之人;如果你对慕如兰的复仇计划早已了如指掌;为何现在还要这般冷漠的,明知故问?
可慕如初回给她的,只有冷哼和漠然,继而朝一边的木槿使了个眼色。宫女忙走过来,对她上下搜身,并未有所发现。
最后,木槿疑惑皱眉,朝主子摇摇头。
慕如初心里也开始打鼓,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慢条斯理的朝绿翘追问:
“想效仿荆轲刺秦?那为何,又不携带暗器?”
这话让绿翘的瞳眸燃起惊喜,难以看出慕如初在暗藏疑惑。她不禁猜想,这是娘亲在心照不宣的引入主题,要她主动开口相认。
顿感眼眶一波热泪涌来,娘亲两个字就在嘴边,却一如既往的出不来。于是,在热泪盈眶中抿了抿唇后,绿翘鼓足勇气一字一顿道:
“因为,莫离临阵弃令!”
重音落在“莫离”两个字上,绿翘满心期待话落后,娘亲能跟她泣泪相拥。
可谁知……
“莫离?呵呵,不错!”
慕如初脸上只有嘲讽的冷笑,继而深深舒口气,无限狡黠的冲她说道,
“终于把你等来了!”
即便她唇角噙着赤果果的奸诈;即便双眸是那样冰冷和嘲讽;绿翘也没法不为这话所动容,那似是在说:她慕如初早就知道莫离是她亲骨肉,早就在等“女儿杀母”这一刻的到来。
以致于稀里糊涂中,绿翘情绪失控,终于泪如雨下的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娘,娘亲?”
尽管,语气中仍带着疑问。
纵使再稀里糊涂,她也不能接受,一个做母亲的能对亲生女儿这般冰冷嘲讽。
可慕如初回给她的,仍旧只有一声不屑的嗤笑……
这声嗤笑,犹如晴天霹雳,将绿翘从梦中打醒!
她骤然瞳孔放大,脱口而出:
“你不是我娘亲?”
“你觉得呢?”慕如初却不做直面回答。
那勾起的唇角,在这一刻演尽了嘲讽……
绿翘被冰封住!
一颗心,彻底被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