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都静了下来。南门烟在鼻孔中冷笑一声,却也不再说话。
林婆婆道:“你先回答我,你和老爷子比武是谁赢了?”
神剑山庄众人一南楚望着天宇,心下均各担忧。欧阳乾坤狂妄横暴,众人虽十分不满,但若他当真输了给这少年,神剑山庄威名扫地,却也令人人面目无光。
只听得天宇道:“自然是老爷子赢了,我怎配跟老爷子比武?老爷子说要教我些粗浅功夫,他打了我七八十拳,踢了我二三十脚,我可一拳一脚也碰不到他身上。”欧阳剑等都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林婆婆斜眼瞧他,又问:“你为什么身上一处也没伤?”天宇道:“定是老爷子手下留情。后来他打得倦了,坐倒在地,我见他一口气转不过来,闭了呼吸,便助他畅通气息,此刻已然大好了。”
南门烟冷笑道:“原来如此!”
林婆婆道:“你老爷子说些什么?”天宇道:“他说:欧阳乾坤罪孽深重,狂妄自大,在这里面‘面壁思过,你们快出去,我从此谁也不见,你叫奶奶上碧螺山去吧,永远别再回凌霄城来。
林婆婆怒道:“这老儿当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上碧螺山去?”
林婆婆闺名叫做慧雅,年轻时貌美如花,武林中青年子弟对之倾心者大有人在,欧阳乾坤和鬼帝尤为其中的杰出人物。欧阳乾坤向来傲慢自大,林灰鸭本来对他不喜,但她父母看中了欧阳乾坤的名望武功,终于将她许配了这个神剑山庄掌门人。成婚之初,林婆婆便常和丈夫拌嘴,一拌嘴便埋怨自己父母,说道当年若是嫁了鬼帝,也不致受这无穷的苦恼。
其实鬼帝行事怪僻,为人只有比欧阳乾坤更差,但隔河景色,看来总比眼前的为美,何况林婆婆为了激得丈夫生气,故意将自己爱慕鬼帝之情加油添酱的夸张,本来只有半分,却将之说到了十分。欧阳乾坤空自暴跳,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两人成婚之后,不久便生了欧阳剑,林婆婆养育爱子,一步不出凌霄城,数十年来从不和鬼帝见上一面。欧阳乾坤纵然心中喝酣,却也不疑有他。
不料这对老夫妇到得晚年,却出了呼延玉和灵儿这椿事,林婆婆给丈夫打了个耳光,一怒出城,在崖下雪谷中救了灵儿,但怒火不熄,携着孙女前赴中原散心,好教丈夫着急一番。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却在石头城遇到了鬼帝。
两人分手,白头重逢,说起别来情事,那鬼帝倒也痴心,竟是始终未娶,苦苦邀她到自己所居的碧螺山去盘桓数日。二人其时都已年过六旬,原已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鬼帝所以邀她前往,也不过一偿少年时立下的心愿,只要昔日的意中人双足沾到碧螺山上的一点绿泥,那就死也甘心。
林婆婆一口拒却。鬼帝求之不已,到得后来,竟变成了苦苦相缠。林婆婆怒气上冲,说僵了便即动手,数番相斗,林婆婆武功不及,幸好鬼帝绝无伤害之意,到得生死关头,总是手下留情。
林婆婆又气又急,在长江船中赶练内功,竟致和灵儿双双走火,眼见要被鬼帝逼到碧螺山上,迫得投江自尽,巧逢天宇解围。后来在紫烟岛上又见到了戏阳氏兄弟,林婆婆既不愿和鬼帝相会,更不想在这尴尬的情景下见到二弟,便携了灵儿避去。
鬼帝数十年来不见慧雅,倒也罢了,此番重逢,勾发了他的牛性,说什么也要叫她的脚底去沾一沾碧螺山的绿泥,自知一人非神剑山庄之敌,于是低声下气,向素来和他不睦的兄长戏阳不三求援,同上凌霄城来,准拟强抢暗劫,将林婆婆架到碧螺山去,只要她两只脚踏上碧螺山,立即原船放她回归。
鬼影两兄弟到达凌霄城之时,林婆婆尚未归来。鬼帝便捏造谎言,说林婆婆曾到碧螺山上,和他畅叙离情。他既娶不到林灰鸭,有机会自要气气情敌。欧阳乾坤初时不信,但鬼帝说起林婆婆的近貌,转述她的言语,事事若合符节,却不由得欧阳乾坤不信。两人三言两语,登时在书房中动起手来。鬼帝中了欧阳乾坤一掌,身受重伤,当下在兄长相护下离城。
这一来不打紧,欧阳乾坤又担心,又气恼,一肚皮怨气无处可出,竟至疯疯颠颠,乱杀无辜,酿成了凌霄城中偌大的风波。
林婆婆回城后见到丈夫这情景,心下也是好生后悔,丈夫的疯病一半固因他天性自大,一半实缘自己而起,此刻听得天宇言道丈夫叫自己到碧螺山去,永远别再回来,又听说丈夫自知罪孽深重,在石牢中面壁思过,登时便打定了主意:“咱二人做了一世夫妻,临到老来,岂可再行分手?
他要在石牢中自惩己过,我便在牢中陪他到死便了,免得他到死也双眼不闭。”转念又想:“我要天宇将掌门之位让我,原是要代他去幽沔岛赴约,免得他枉自送命,灵儿成了个独守空闺的小寡妇。此事难以两全,那便是如何是好?唉,且不管他,这件事慢慢再说,先去瞧瞧老疯子要紧。”当即转身入内。
欧阳剑挂念父亲,也想跟去,但想大敌当前,本派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毕竟是以应付南门烟为先。
南门烟瞧瞧呼延玉,又瞧瞧天宇,好生难以委决,以言语举止而论,他青气满脸,绽舌大喝:“你们这两个小子,到底那一个是?”这一声断喝,屋顶灰泥又是筱筱而落,眼见他举手间便要杀人。一股庞大的真气从四周散发出来,众人被那真气震出三丈外。只有天宇站在原地,哎!这小子内劲根基不错。你从何处习得正阳决?你的师父是谁?当初丢失了长春功法,无颜面对师父。一直在寻找。机缘之下竟被这小子所得。一起都是天意啊。
南前辈这位就是我的恩师林婆婆,天宇道;
南门烟转头向天宇道:“那么你才是得我玄铁令之人?”天宇点头道:“是的,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刻着一个“令”字,另一面却雕着一个古怪的兽头,大约有点老虎的模样,却又长着两只犄角。
南门烟更无怀疑,道:不错就是此令”转头向呼延玉道:“你冒充此人,却来消遣于我,嘿嘿,胆子不小哇,胆子不小!”
呼延清、玟洁见他脸上青气一显而隐,双目精光大盛,知道二弟欺骗了他,自令他怒不可遏,只要一伸手,二弟立时便尸横就地,忙不迭双双跃出,拦在二弟身前。玟洁颤声说道:“南门先生,你大人大量,原谅这小儿无知,我……我教他向你磕头陪罪!”
南门烟心中烦恼,为呼延玉所欺尚在其次,只是这么一来,玄铁令誓言的了结又是没了着落,冷笑道:“南某为竖子所欺,岂是磕几个头便能了事?退开!”他‘退开’两字一出口,双袖拂出,两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去。呼延清、玟洁的内劲虽非泛泛,竟也是立足不稳,分向左右跌出数步。
天宇见玟洁惊惶无比,不禁散发出真气保护呼延清和玟洁忙叫:“老伯伯,不可杀他!”
南门烟右掌蓄势,正待击出,其时便是大厅上数十人一南楚阻挡,也未必救得了呼延玉的性命,但天宇这一声呼喝,对南门烟而言却是无可违抗的严令。他怔了一怔,回头问道:“你要我不可杀他?”心想饶了这卑鄙少年的一命,便算完偿了当年誓愿,那倒是轻易之极的事,不由得脸露喜色。
天宇道:“是啊,这人是呼延少主、呼延夫人的二弟。不过……不过……这人行为不端,我原本是不愿意为他说情,恨不能杀了他,为灵儿报仇,这人奸诈、成性,背信万义,好色不堪。侮辱灵儿,即使我杀他一万次也不过。做昌春会帮主之时,又做了诸多不齿的事情。”但还是求你不要杀他,他是呼延夫妇唯一的二弟,你若是杀了他,呼延夫妇定会痛不欲生。
这个女子叫戏阳当,当初设计骗我顶替呼延玉,雨沁劝我不要被她欺骗,她趁我不在,居然对雨沁暗下毒手,若不是我对她有防备,雨沁已被她杀死。天宇道;
那个小贱人没有死,你救了她,她坏我事情,杀她一百次都不解恨。哼!你明知是个局,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戏阳当道。
南门烟道:“你说要我不可杀他?”他虽是武功绝顶的一代枭杰,说这句话时,声音竟也有些发颤,惟恐天宇变卦。
天宇道:“不错,请你不可杀他。不过这人禀性不堪,还望您老将他带在身边,教他学好,等他真的变了好人,才放他离开你。这也算是我的要求。
心道:“傻小子胡说八道,谢某是个独来独往、矫矫不群的奇男子,焉能为这卑贱少年所累?”说道:“我本该答允为你做一件事,你要我不杀此人,我依了你便是。咱们就此别过,从此永不相见。”
天宇道:“不,不,老伯伯,我是让你把他和那个戏阳当带在身边,让他们们不能害人,什么时候改过自新了,什么时候放他们回来。您老一个人在山中也是孤苦,不如让他们给你做个伴,洗衣做饭不是更好。”
南门烟皱起眉头,心想这件事婆婆妈妈,说难是不难,说易却也着实不易,自己本就不是好人,如何能教人学好?何况呼延玉这少年奸诈浮滑,就是由孔夫子来教,只怕也未必能教得他成为好人,倘若答允了此事,岂不是身后永远拖着一个大累赘?他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这件事我干不了。你另出题目吧,再难的,我也去给你办。”
呼延清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人道焰寒居士言出如山,玄铁令这才名动江湖。早知玄铁令主人会拒人所求,那么侯监集上这许多条人命,未免也送得太冤了。”
南门烟双眉陡竖,厉声道:“呼延少主此言何来?”
呼延清道:“这位小兄弟求你管教二弟,原是强人所难。只是当日那枚玄铁令,确是由这小兄弟交在南门先生手中,其时在下夫妇亲眼目睹,这里耿兄、王兄、柯兄、花等几位也都是见证。素闻焰寒居士言诺重于千金,怎地此刻这位小兄弟出言相求,南门先生却推三阻四起来?”
南门烟怒道:“你们呼延家会生二弟,怎地不会管教?这等败坏门风的不肖之子,不如一掌毙了干净!”呼延清道:“二弟顽劣无比,若不得严师善加琢磨,决难成器!”南门烟怒道:“琢你的鬼!我带了这小子去,不到三日,便琢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玟洁向呼延清连使眼色,叫道:“师哥!”心想二弟给南门烟这大魔头带了去,定是凶多吉少,要丈夫别再以言语相激。岂知呼延清只作不闻,说道:“江湖上英雄好汉说起玄铁令主人,无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端的是人人钦服。想那背信违誓之行,岂是大名鼎鼎的焰寒居士之所为?”
南门烟给他以言语僵住了,知道推搪不通世务的天宇易,推搪这阅历丰富的呼延庄主却为难之极,这圈子既已套到了头上,只有认命,说道:“好,谢某这下半生,只有给你这天宇累了。”似是说天宇,其实是指呼延玉而言。
他绕了弯子骂人,呼延清如何不懂,却只微笑不语。玟洁脸上一红,随即又变得苍白。
南门烟向呼延玉道:“小子,跟着我来,你不变成好人,老子每天剥掉你三层皮。”呼延玉甚是害怕,瞧瞧父亲,瞧瞧母亲,又瞧瞧天宇,只盼他改口。
天宇却道:“看在呼延夫妇的面上叫你一声大哥,你和戏阳当联合设计坑我,若不是看在呼延夫妇的面子,我定手刃于你,这些日来因为你,我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既然你风流,就让戏阳当陪你一起吧,也是对她于雨沁的惩罚,哼!你俩还真是一对!你不用害怕,南门先生是有道高人,不会为难你的。你只要每天煮饭烧菜给他吃,给他洗衣、种菜、打柴、养鸡,他连手指头儿也不会碰你一碰。记住做菜十天不能重样,否则你想想吧?
南门烟不由得长叹一声,心道: 看来我后半辈子,就被你小子连累了。
呼延玉肚中更是连珠价叫起苦来:“你叫我洗衣、种菜、打柴、养鸡,那不是要了我命么?还要我每天煮饭烧菜给这魔头吃,我又怎么会煮饭烧菜?”
天宇又道:别忘了“呼延大哥,南门先生的衣服若是破了,你得赶紧给他缝补。还有,南门先生吃菜爱换花样,最好十天之内别煮同样的菜肴。”
呼延清深深一揖,说道:“犬子得蒙栽培成人,呼延清感恩无极。我夫妇此后馨香祷祝,愿南门先生长命百岁。”语意既极谦恭,亦是诚恳之至。
南门烟“呸”的一声,突然伸手取下背上一个长长的包袱,当的一声响,抛在地下,左手一探,抓住呼延玉的右腕,纵身出了大厅。但听得呼延玉尖叫之声,倏忽远去,顷刻间已在数十丈外。
各人骇然相顾之际,戏阳当伸出手来,要打天宇,被天宇震出三丈开外,愕然恼道:“戏阳当,你还想打我?”戏阳当大叫:“天哥,天哥!”飞身追出。
呼延清拾起包袱,在手中一掂,已知就里,打开包袱,赫然是自己夫妇那对黑白双剑。
玟洁丝毫不以得剑为喜,含着满泡眼泪,道:“师……师哥,你为什么让玉儿……玉儿跟了他去?”呼延清叹了口气,道:“师妹,玉儿为什么会变成这等模样,你可知道么?”玟洁道:“你……你又怪我太宠了他。”说了这句话,眼泪扑筱筱的流下。
呼延清道:“我见他小小年纪,已是顽劣异常,碍着你在眼前,我实在难以管教,这才硬着心肠送他上凌霄城来。
岂知他本性太坏,反而累得我夫妇无面目见雪山派的诸君。南门先生的心计胜过玉儿,手段胜过玉儿,以毒攻毒,多半有救,你放心好啦。焰寒居士行事虽然任性,却是天下第一信人,这位小兄弟要他管教玉儿,他定会设法办到。”玟洁道:“可是……可是,玉儿从小娇生惯养,又怎会煮饭烧菜……”话声哽咽,又流下泪来。”
呼延清道:“他诸般毛病,正是从娇生惯养而起。”见欧阳剑等人纷纷奔向内堂,知是去报知欧阳乾坤和林婆婆,俯身在妻子耳畔低声道:“玉儿若不随南门先生而去,此间之事,未必轻易便能了结。神剑山庄的内祸由玉儿而起,他们岂肯善罢干休?”
玟洁一想不错,这才收泪,向天宇道:“你又救了我二弟性命,我……我真不知……偏生你这般好,他又这般坏。我若有你……有你这样……”她本想说:“我若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可有多好。”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了。
玟洁道:“小宇弟,你怎会乔装玉儿,一路上瞒住了我们!”天宇脸上一红,说道:“那是戏阳当……”
突然一弟子气急败坏的奔将进来,叫道:“不……不好了,师父不见啦。”厅上众人都吃了一惊,南楚问:“怎么不见了?”王万仞只叫:“师父不见了。”
灵儿一拉天宇的袖子,道:“咱们快去!”两人急步奔向石牢。到得牢外,只见甬道中挤满了雪山弟子。各人见到灵儿,都让出路来。两人走进牢中,但见欧阳剑夫妇二人扶住林婆婆坐在地下。灵儿忙道:“爹、妈、奶奶……怎么了?受了伤么?”
欧阳剑满脸杀气,道:“有内奸,你奶奶是给本门手法点了穴道。爷爷给人劫了去,你瞧着奶奶,我去救你爷爷。”说着纵身便出。迎面只见一名三支的弟子,欧阳剑气急之下,重重一推,将他直甩出去,大踏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