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淳于明一直在打坐调息,养精蓄锐,白天把饭都叫到房里,也不出门。三日后上街去裁缝铺买了黑褂子和黑布,一对合脚的鞋袜,又买了一把拿着十分趁手的木剑,毕竟他心想朝廷的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职责所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伤人性命。至于他的竹笛早已遗失,身上只剩下当初从居南山带下山的一把尺许短剑,被他常常放在后腰。而且虽然锦衣卫、东厂西厂不乏伤天害理,欺压百姓之辈,但绝大多数朝廷官差,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不能不分好坏,一棒子打死一船人。
淳于明因乔装打扮,且虽容貌俊朗,但也不是貌赛潘安,玉面郎君,并不是特别惹人注意。所以这几日没人找他,也没什么事。
五日后一大早,整座京城调兵谴将之声吵醒人们的美梦。不少街坊打开窗户,只见街道上两旁并排站的都是皇差。有锦衣卫,有大内侍卫,有北大营士兵,有东厂西厂厂公,还有捕快。基本朝廷能调动的兵力都驻扎在从天牢到法场的路旁。看来为确保处决行刑的万无一失,朝廷下了很大的决心,做了充足的准备。毕竟慕君可是刺杀皇帝的刺客,公然砍头,即可震慑那些想对皇帝图谋不轨的暗藏杀害之心之人,又可增加朝廷的威信,杀一儆百。
等街上慢慢挤满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淳于明才满脸涂着黑灰的悄然上街,混入人群。而他此时并没去荷花街,而是站在天牢门口东边拐角,想试着能不能先看上一眼慕君,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安下心来,再去荷花街准备行事,不然总觉心里不踏实。于是便在此静静等待,等天牢大门打开。
行刑的时辰定在午时三刻。从天牢到法场按正常人的脚程,顶多两刻钟。有些饭点早的百姓吃完饭回来,大约巳时还差一刻到午时,天牢门才缓缓打开。而这时五百名弩机营卫士已在天牢大门前整齐列好方队,全程押送。
首先是两排锦衣卫挎刀而出,紧接着是两名被捆个严实,五花大绑,脚上和手上都带着精钢镣子,头上蒙着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人一青衣,一人一白衣缓步而出,再然后便是四位身穿袈裟的少林高僧,最后是弩机兵。
淳于明心道:看来那个白衣便是慕君,而那个青衣便是齐王找的替死鬼。淳于明顿觉有点连累那个青衣男子。虽然齐王已告诉他这青衣男子是犯了杀头之罪的重犯,但想着那人既是要替自己而死,待会看情况不妨把他也给救了。这么做虽有点好坏不分,但淳于明觉自己好像也并不是凡事都要特别明白分个好坏之人。
见青衣、白衣两名罪犯已被押上囚车,整个押送囚犯的车队已经行进,淳于明才悄然退出人群,往荷花街走去。
荷花街附近的居民着实不少,堵得是严严实实。侍卫们把挎刀横起,把看热闹的百姓往后撵。但不一会人群后又来了人,把前面的人又往前挤了几步,侍卫们又赶忙把他们撵的退后几步。可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人群还在往前挤,侍卫还在往后撵。于是这些侍卫和这些百姓,你挤我,我推你,陷入一个死循环。
不过这可帮淳于明一个大忙,人越多对他越有利,因谁也没空注意他。他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根本没人管他。但他却突然不小心碰到一个人,其实碰到这个人并不是关键,而是碰到这个人腰后藏着的刀。
那人狠狠瞪淳于明一眼,淳于明忙歉然的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往前挤。那人见淳于明只不过是一过路人,没再理他。但淳于明心下已然大惊:难道百姓中混入的还有朝廷的人?
又挤几步,刚回头一看,车队却已浮现在眼前,马上拐入荷花街。而这时本对他有利的人群,却对他不利。因他也挤不进去荷花街,被人群挡在街外。眼看车队越来越近,淳于明心急如焚,使劲往前挤了一下。却不知挤到谁,一人突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然后产生连带,不会摔倒一大片人。
一侍卫总管立马走来,喝道:“你们再挤,我就把你们全抓回牢里。都他娘的给我老实站着!”那些摔倒的二三十人赶忙爬起,却忽听“呛啷”一声,不知谁的什么武器掉在地上。那侍卫总管大惊,叫道:“有人私藏兵器。快保护囚车。”众负责押送囚犯的皇差喊道:“是!”立马手摁兵器,护起囚车。
侍卫总管又喊道:“给我搜。谁藏着兵器,就地格杀勿论。”众维持秩序的皇差大喊道:“是!”往百姓们身上搜去。但只听又“嘭”的一声,一官差被人从人群中一脚踹出,跌飞丈许,直接摔到对面的人群之中,而对面人群霎时站立不稳,跌倒一片,大呼小叫。
却听南面人群中一人大喊:“动手!”淳于明心下暗惊,竟是混通的声音。而这时人群中混入的混通和覃玮从轩月圣教各大分舵堂口调来的好手,已拔刀现身,扑杀向身近的皇差。
淳于明顿时想到,定是混通和覃玮担心人手不济,已不知从哪调来了帮手,也乔装打扮混入人群之中,以备不时之需。可现在既已被官差发现,也只好现身。
不过这样以来,场面一时十分混乱。百姓们四处逃命,人挤人,人推人,不少人还被推到皇差或轩月圣教中人的刀口上,霎时毙命,血溅当场。血腥味被风一吹,扑鼻而来。
淳于明大概一数,混通和覃玮带来的人,竟有二百余众。而且都是一挡十,一挡百的好手。官差们倒下的越来越多,不会就死上百人。
一锦衣卫头头大喊道:“放箭!”霎时埋伏在房顶、阁楼间的弩机营卫兵拉动弩栓,万箭齐发。可荷花街附近的街道实在太过狭窄,不少官差和百姓也纷纷惨死在自己人手中。看来是朝廷已下严令,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不然这些弩机兵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放箭,杀了自己人还不停箭,有个皇差身上已插二十几箭。
厮杀声不绝于耳,惨叫声连绵不绝。“霹雳哐啷,噼里啪啦,咚哩咔嗒。”各种兵器交接声也此起彼伏。尸体越来越多,皇差、百姓、轩月圣教好手都有,很快堆满整条街道。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只能踩在别人尸体上。
而果然不出淳于明所料。街道太过狭窄,朝廷的援军前面出不来,后面进不去。且路口渐渐已被轩月圣教的人守住,进来一个杀一个。而混通和覃玮等武功较高的已杀入房顶和阁楼,与那些放冷箭的皇差交上手。
淳于明只见四位高僧还坐在慕君囚车的四角,闭着眼睛,念着佛经,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根本不存在,或者与他们无关,也许他们负责的只是看好慕君。毕竟眼下还没人能突破五百名弩机兵的布防,接近囚车,都是在与维持秩序的皇差交手。
淳于明本想的是,等押送慕君的囚车拐入荷花街,他便打破囚车,带慕君逃走。可眼下看来,他想的太过简单。朝廷可是做了十足的准备,那押送囚车的人,直到现在也没动一根手指,还保存完全的有生力量。
其实淳于明也想过找顾成峰或安素素等人求助,但轩月圣教曾杀过神农帮的人,顾成峰顶多不与慕君再翻旧账,若想说动顾成峰救慕君,恐怕亦是难事。而自己与顾成峰是金兰兄弟,对慕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想因自己,让顾成峰犯难,于是没找他求助。而安素素对慕君可谓是极其仇视,淳于明用脚想都知安素素恐怕不让他救慕君,反而让他杀慕君。至于中原武林的其它门派,更不必提,交情很浅,不会为他以身犯险。更何况少林武当与皇家交情匪浅,怎会去救朝廷的犯人?于是他只能孤身前来。
混通和覃玮带来的好手武功着实不浅,那些人一手拎着皇差的尸体当挡箭牌,一手拿着兵器与皇差交手。而这些兵器五花八门:有双刀,有单刀,有长剑,有短剑,有狼牙棒,有虎头锤,有长鞭,有铁索。极大多数都是铁铮铮的北方汉子,也有十数位须眉不让的铁娘子,皆浴血奋战。而他们有些人直到现在依然毫发无损,想必乃是轩月圣教的高手倾巢而出。
淳于明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火辣的太阳正当头顶的机会。因附近民居楼阁太高,挡住阳光。只要太阳再移一点,正面照进街道。那些看守囚车的弩机兵和四位高僧便面朝太阳,睁不开眼。
等待将近一刻钟,机会终于来了。见那些弩机兵突然用一只手挡住眼睛,挡住灼热耀眼的阳光,淳于明便知就是此刻。他拿出黑布蒙在脸上,抽出木剑,朝那五百弩机兵攻去。那些弩机兵正被太阳晃着眼,突然一道黑影却已近到眼前,接着就被一道雄浑的剑气震得踉跄不稳,像被大风卷走一般,七零八落,跌倒在地。
“阿弥陀佛。”玄仁、玄义、玄德、玄智察觉到这股雄浑的剑气,同时睁开双眼,但也同时又眨了眨眼。毕竟太阳的光芒,谁也无可奈何,谁也抵挡不住。玄义也拿手遮住眼,瞧了瞧,只见一黑衣人使着寻常不能再寻常的剑招,完全不显山露水的剑法,已用雄浑壮阔的剑气,以“秋风扫落叶”的狂势,把那些弩机兵打的落花流水,弩还没发,人已摔飞。玄义忽想起一人,道:“玄仁师兄。恐怕他便是那日夜闯皇宫的另一刺客。”
玄仁一怔,道:“两个刺客不都在囚车上?”
玄德道:“玄仁师兄。申屠施主是你我四师兄弟亲自捉回,而另一刺客只是朝廷说他是刺客,我们四兄弟可从未见过。且朝廷也只让我们看住申屠施主,未曾说让看住另一位施主。恐怕……”
玄智道:“师兄的意思是……另一个刺客……是假的?”
玄义合十道:“阿弥陀佛。依我之见,另一个刺客正是这眼前人。”
玄仁思索一下,道:“玄德、玄智二位师弟。当时跟另一刺客交手的是你二人,你们可识得眼前这个黑衣人?”
玄德、玄智仔细辨认,突觉这人武功果然了得。本已是刀剑交加,必死局面,他却偏偏以一种极其古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巧妙的躲了过去,还能抽身反击。
玄智道:“不敢欺瞒三位师兄。师弟当时虽与另一刺客交手,可那刺客只是一味避让,未曾对我出手。我也实乃判定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另一个刺客。”
玄仁想了想,道:“不管这眼前人是不是另一个刺客,只要他不接近囚车,我们绝不出手,我们得确保囚犯不能被人劫走。”
“铛铛!”突然囚车内响起铁镣落地之声。四位高僧忙转头一看,只见慕君手里的牛皮绳已脱落在地,手上的铁镣也已落在地上。而且仔细看去,慕君的手里竟有一支女人扎头发用的发簪,但此发簪并无任何装饰,反而像一根钉子。想必慕君便是用这根钉子割破牛皮绳,捅开铁镣。
玄智急忙站起,大惊道:“你身上为何还藏有此等物事?”
慕君冷笑道:“那得多谢四位高僧,对我以礼相待,未曾搜身。既然如此,我便饶你们一命。但你们以后若再纠缠于我,休怪我不客气。”突然用轩月圣教的‘缩骨功’脱落脚上的两根铁镣,此时身上已再无束缚。以混罡劫指捏住囚车铁锁双指一夹,铁锁霎时碎成铁块,囚车门登时打开。
玄仁叹道:“施主好厉害的指力。不过你今日若想再逃,可没那么容易。”“呼”的一掌,直接冲慕君拍去。慕君忙闪出囚车,向房顶跃去,可四位高僧紧随而至。一指金刚、罗汉光明拳、劈山掌、如影随形腿,四大少林绝技一瞬间全招呼向慕君。而慕君已领教过这四位高僧的厉害,不敢再硬挡,而是连连闪避。
不少轩月圣教中人已看见慕君脱险,心下大喜,皆心道:不愧是少主,恐怕今日不来相救,他也能自己安然逃脱。
混通大喊道:“撤。”带人往南杀出一条血路,准备撤退。
淳于明当然也已看见慕君脱险,但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便是救走另一个囚犯。他躲过迎面的数十支弩箭,剑光一扫,便把那些弩机兵震了开来。翻身一跃,便已到囚车上。以内力灌入木剑,直接把囚车的铁锁劈开,拎着里面那囚犯,也往南逃去。
慕君伤已全好,功力大如从前,冲四位高僧击出八指混罡劫指,拖了他们一下,往北逃去。玄德连还三指‘拈花指’,破掉慕君朝他击来的两指指力,大喊道:“不好。他要逃。”玄智道:“追!”四人急忙追去。
不过慕君的轻功极其高强,混罡无影腿炉火纯青。往北奔出四十里外,改为正西,再奔二十里,已把他们甩掉。准确的说是终于把精通少林腿法、轻功极佳的玄智甩掉。甩掉四位高僧后,慕君折而往南,寻混通和淳于明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