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再度不辞而别,已让曹家店乱了营,如今怀胎五个月的大少奶奶也离家出走,更让曹家上下陷入了绝望。
符六爷再无心与曹四爷斗气,站在客厅大骂了一番后,赶忙带着春生去找女儿了。
而与符六爷的风风火火截然不同的是,曹四爷闻讯并未立即组织搜寻,而是先强压着内心的焦急,慈眉善目的套问了流苏一番。
原来,符雨自两日前,便有了出走之念,当然也只是和流苏随口一说,当时曹家人的心思全在不知所踪的明洋身上,也只剩下流苏这个“娘家人”陪伴安慰着她。或许是有孕在身内心焦躁,或许是因丈夫再度失踪而心灰意冷,或许是这两日被曹家上下怠慢了,或许是……
总之,符雨一大清早就没了踪影。
曹四爷到底是当家人,越是危急时刻,越是冷静得出奇。在听完流苏的一番描述后,曹四爷竟先去了儿媳的卧房,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进了尚未叠好的被褥中。
“这被褥中余温尚存,想必她是今早才走的。流苏,查看一下这房里少没少什么物件儿!”
一番翻箱倒柜后,流苏气喘吁吁的答复道:
“四爷,只少了些散碎零钱!”
曹四爷这才松了口气:
“未带细软,想必她不会远走。安平,你只沿着东街,一直寻到东大营!喜子,你往南寻,一直寻到符家窑厂!顺子……”
曹四爷这才想起长顺已随着明洋一起销声匿迹了……
……
实际上,符雨并非离家出走,只是一觉醒来觉着极为烦躁,便不声不响的沿着西街散心去了,她自然不知,此刻家中已快翻了天。
沿着西大街一直西行,便是“西卡门”,俗称“窑子街”。
符雨单手托着显著隆起的肚子,漫无目的的一路西行,不觉间,才发现已行至了“窑子街”。“窑子街”顾名思义,便是妓女的老巢,符雨一进街就看见那些矮趴趴的小平房门口,皆三五成群的站或坐着些浓妆艳抹的妓女。
商女不知亡国恨,她们对国家的江河日落似乎没有丝毫忧虑,笑也依然浪也依然。看着妓女们灿烂的笑脸,符雨竟凭空生出一丝羡慕,她们虽没有家,没有钱,只有一具任人驰骋的肉体,此刻却能笑得花枝招展,而自己虽是曹家这等金粉世家的大少奶奶,拥有着寻常百姓不敢想象的优渥生活,却未有一日能如眼前的妓女般开心的笑,若笑,也只能是一声苦笑。
直到现在符雨仍然不愿相信,那个两次弃她而去的男人,就是与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明洋大哥。事实上,在很早之前她就应该有所觉悟,但她始终不愿甚至不敢承认明洋移情别恋的事实,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把自己的一腔真情凄迷的缠绕在明洋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幻想。她似看见命运之神刻薄狡诈的瘦脸,似听见自己的心弦噼噼啪啪崩溃碎裂的声音,此刻,她与明洋的所有快乐记忆和曾经的所有美好憧憬,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在她的心上穿插。
情难了,君何在?她白天精神恍惚,夜里亦无法成眠,每每一闭上眼,便觉着天旋地转。每一日、每一刻,她都被情字折磨、欺骗着。
符雨不声不响、如若失魂的缓缓前行,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温着曾经的痛苦与欢乐,可怕的是,无意间把自己积攒在心底的压抑翻腾了出来,她忽然觉得,心中那些丑恶与美丽并存的画面,更有利于自己思考爱情。可结果却是,新旧伤疤一齐被重新撕裂了一遍,悲伤再次以一往无前的声势复活了……
“啊!!!……”
内心的压抑再也无法被束缚,符雨突然仰头疾呼,过度的用力让她的腹中孩儿开始拳打脚踢的抗议起来,引得她一阵撕痛。
街边的妓女自然不知如何情况,有人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有的则含蓄的抿嘴暗笑,总之,她们都在笑。在她们眼里,只有一清秀的年轻贵妇,大腹便便目光呆滞的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就突然若狂若疯了;在她们眼里,这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笑话。
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之后,符雨捂起仍在撕痛的肚子,泪眼凄迷。她看不见街边妓女们毫无保留的嘲笑,抑或根本已不在乎,相比于陌生妓女们的嘲笑,伤她最深的,一直是那个她觉得最为亲近的人。
曾经爱得义无反顾,如今却被伤得毫无保留,物是人非,倒是连回忆都显得多余。
“窑子街”两侧小小平房渐渐远去,不知走了多久,迎面随风拂来了一阵泥土芬芳。符雨不知自己已走到了哪里,亦不在乎已走了多远,眼下虽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山岗树林,此间的安静闲适却让她舒服了许多。
清晨早已过去,薄云散尽,丽日蓝天,鸟雀争鸣,青绿色的林子中充斥着梦中才有的闲适静谧。
凸起的肚子,让符雨看不见已沾满泥水的鞋子,更看不清脚下的路,走得累了,便缓缓的坐到了潮湿的树桩上。她摸着自己个头远超于同期孕妇的肚子,知道里面是一对双生子,在感受着生命传承的同时,亦对自己凄惨爱情的结晶发出一声苦笑。
“曹家弟妹,为何笑得这么凄苦啊?”
一声听起来都油肥不堪的男音,打断了符雨的千思万绪,茫然回头间,竟见秦天赐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符雨心中一惊,随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笼上心头,下意识的捂紧了肚子。
就在这渺无人烟的陌生林子里,她一怀有身孕的弱女子,竟撞见了与自己丈夫不共戴天的仇人,此间危机自是无以复加。
“你……你要干什么?”
符雨全身都颤抖不已,言语间已在暗中思考着自己将面临的最坏情形。
出乎意料的是,秦天赐看着大腹便便的符雨,并未显出一丝凶恶,反而对其报以了和善目光:
“弟妹,你无须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你也无须惊奇,我只是恰巧路过。”
符雨仍不敢轻易卸下心中防备:
“你来这做什么?”
“你又来这做什么?”
“我……我心里烦躁,想出来走走,迷了路。”
“你为何烦躁?”
秦天赐始终保持着和善的笑容,而咄咄逼人的追问,却让符雨觉着难以喘息。
是啊,为何烦躁?自己年轻貌美,夫君亦是一表人才,婆家娘家皆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还怀有身孕更成了所有人的宠儿,又为何烦躁?
符雨突然想哭,只因被秦天赐问到了痛处,可理智又时刻提醒着她,不能哭,你不知眼前之人是何居心!
“我被心爱之人抛弃,所以烦躁。”
人在面对真正的恐惧时,总会做出惊人之举,眼下符雨便是如此,直到话音落地,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坦白。正当其强装着一脸冷静,意欲等待着冷嘲热讽之时,却听秦天赐语气平和的说道:
“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们才会相遇。”
“你和我……”
话才说到半截,便被符雨生生咽了回去,的确,秦天赐当真算是与她同命相怜,戏剧的是,她的他和他的她,已是他的她和她的他。
“对,我们都是被心爱之人抛弃的可怜人!”
秦天赐倒是十分淡定,“可怜人”三个字说得尤其响亮。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可怜人!我……”
符雨竟突然情绪失控,话音未落已埋头啜泣起来。
秦天赐在另一个树桩坐了下来,特意与符雨保持了一段距离,恰到好处的让其逐渐卸掉了心中不堪一击的防备。
莫说符雨,此刻任谁在场,都会惊奇于秦天赐一反常态的和善,只听其淡淡说道:
“弟妹,哦不,我还是叫你符小姐顺口一点。符小姐,面对爱人的背叛,我曾经和你一样善于伪装,你选择了冷漠,而我选择了暴戾,其实,我们的心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任谁都看不见,漫漫长夜里的无尽泪水。”
符雨惊奇的抬起了头,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些话能从秦天赐嘴里说出,泪眼凄迷间,只见秦天赐的眼角也闪出了晶莹。
“你所付出的爱和我的不一样!你不是我,怎能知道我走过的路,心中的乐与苦!”
“有何不同!”
秦天赐突然太高了声调,着实将符雨吓了一跳。
“符小姐,我知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但那又有什么用?他终究还是离你而去,终究还是背叛了你!而我对她虽说是一见钟情,但心中的爱意一点儿不比你少!最后得到的也和你一样,就是毫不客气的背叛!爱就是爱,没有不同!背叛就是背叛,你我都是一样的心痛!因为心中有爱,才会尝到背叛之后的痛!”
秦天赐的话句句切中要害,毫不客气的击碎着符雨苦心经营的逞强。
“我就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我就是不相信一次邂逅就能敌过二十年的感情!”
言毕,符雨已泣不成声。
“那是你不曾经历过!我经历过,所以我深深明白,青梅竹马是爱,一见钟情更是爱!爱情,本就无法用岁月衡量!”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世的了解。
“符小姐,你只知道执着,可否想过放下?”
秦天赐再开口间,突然转变了话题。
闻言,符雨强行止住了些许抽泣,颤抖着问道:
“放下?”
“对!放下!你不妨问问你的心,问问它到底在执着于何物?问问它是否还是原来那颗!”
符雨强咽下几口眼泪,抹了抹挂在腮边的泪珠,一脸迷茫:
“问问我的心?”
“不错!问问自己,能不能放下那个人!”
“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你不要再逼我,我爱他,我放不下……”
短暂的迷茫后,符雨再次泫然而泣。
却见秦天赐站起身来,无不惋惜的开口道:
“你放不下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你长年累月付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