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年三月二十日,同盟会骨干人物、预备内阁总理宋教仁遇刺,两日后身亡。此事一出,举国大惊,同盟会痛定思痛,随即将矛头指向了袁世凯。
同盟会会长孙文于事发后立即中断了在日本的访问,返回中国,于上海开会,主张以武力讨袁。
于是,才见明朗的国内形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北洋政府内部,军阀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几大势力始终相互制衡,而与此同时,同盟会与北洋政府间的裂痕也在不断加深。
暗流涌动,和平,依旧遥不可及……
……
四个月后,被袁世凯免职的李烈钧在同盟会的指示下,于江西湖口召集旧部成立了讨袁军总司令部,正式宣布江西独立,并通电全国讨袁。
三日后,黄兴抵达南京,宣布江苏独立。随即,安徽、上海、湖南、福建、四川、广东皆宣告独立,不到半月,“讨袁”的口号响彻了南方各省,同盟会与北洋政府正式决裂。
北洋政府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同月,袁世凯凭借着精良兵马,武力镇压了南方七省的“叛变”。至此,除江南外,同盟会在南方各省的讨袁行动皆告失败。
次月,袁世凯授命张勋为定武上将军,领军开赴徐州,挥兵直指南京,决意将同盟会赶尽杀绝。
北洋军强攻了半月,奈何南京城坐拥长江天堑,又有黄兴亲自坐镇,始终固若金汤。久攻不下之际,张勋悄然改变了进攻策略,由强攻变成了围攻,意在坐等南京城内的兵马粮草消耗殆尽后,一举攻下。
黄兴显然也意识到了张勋的险恶用心,怎奈眼下南京城内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革命军又早已人困马乏,以致虽眼见兵临城下,却苦无解困之法。
城外炮火纷飞,守城将士伤亡不断,由于得不到外部供给,城内的粮草储备已捉襟见肘,饿死的百姓数目与日俱增。南京城,已俨然成了俎下之鱼……
……
“江医生!江医生!这人被流弹打中了肩胛骨,你先来处置一下!”
战区医院内,雨晴已一夜未曾合眼,眼下才想趁着难得的空闲小憩一会儿,前线的伤员便又被抬了过来。
受伤之人哀嚎不止,鲜血流了一路。
“把他放平,找东西堵住他的嘴,我要先止血!”
雨晴揉了揉酸痛不堪的眼睛,走上前来刚要施针,见了伤员的脸,却忽如遭雷劫般呆立在了原地,手中的银针尽数落地:
“明哥!”
雨晴惊呼着,泪水夺眶而出,一头扑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本就被打碎了肩胛骨,眼下经此一压,更是痛得撕心裂肺,决眦惨叫间,眼球如爆珠般就要挣脱出去。
“江医生!江医生你干嘛呢!他是重伤员!……”
护送的人赶忙将雨晴拉了起来,却见雨晴竟如疯了一般又要上前,口中哭叫不断:
“明哥!明哥你真的还活着!你让我想得好苦呀……”
“江医生你怎么了?!你冷静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这双深邃深情的眼,夜夜出现在她的梦中,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她已寻寻觅觅了两年,怎会认错?
“我不会认错!我不会认错!明哥!明哥你还是来找我了!”
雨晴拼劲全力的呼喊着,执意要挣脱束缚冲上前去,两个护送伤员的人似看出了此中端倪,忙不迭的解释着:
“江医生你别激动!你肯定认错人了!他叫丛子钧,是上海人,你们肯定没见过的!”
“丛……丛子钧?”
雨晴猛然僵住,泪眼凄迷,呆呆打量了那受伤之人许久,忽又挣扎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怎会有这么像的人?他就是曹明洋!明哥!明哥我是晴儿呀!”
“江雨晴!别再闹了!”
黄兴突然现身在了众人身后,雨晴一怔,转身刚要言语,却见前者走上前来,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又道:
“他真的不是曹明洋!只是长得太过相似了。莫说你,连我初见到子钧,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丛子钧?”
雨晴的目光倏然黯淡,无力的做着最后确认,黄兴紧紧闭上了眼,终是残忍的点了点头。
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雨晴仍似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般,缓步到了丛子钧跟前,细细打量,细到连其下唇的裂皮都未放过。
他,真的不是明洋。
他的脸庞虽亦棱角分明,边角处却比明洋少了几分坚毅;他的双眼虽亦深邃深情,目光中却比明洋少了几缕温柔;他嘴角虽亦上扬上翘,开口间却比明洋少了几分不羁……
而最显明的是,他看着她时,眼光全然不似明洋那般深情缱绻。
雨晴收回了目光,黯然泪垂。
“江雨晴,莫要失落!你和曹明洋伉俪情深,生死不忘,这足以羡煞世人。可你永远不要忘了,你投身革命为了什么!你的身上,担负着谁的遗志!”
黄兴说得慷慨激昂,言毕,缓步欲去,与雨晴擦肩之时,忽又转过头来,目光关切的低声道:
“你真的太累了,先回去睡一觉吧。”
……
城外,炮声不断,滚滚硝烟腾空而起,化云而去。
雨晴坐在宿舍窗前,仰头凝视着城外的阴云,忧思连连。
忽的,明洋似从云层中现身,她发现那双关切的、信赖的、鼓励的目光与他生时一模一样,深情连绵间,似在鼓励着她。就在这一瞬间,她心中的所有忧伤忽然消散一空,她企图随他而去的自私想法,都随着盛夏的风轻灵而去。
她与“明洋”对视了许久,清瘦的脸上终是挂满了明媚笑容,以后的路,她已知道了该如何走下去:
“明哥,我会带着你的期望勇敢走下去,走到革命成功、春暖花开的那一天。从此我不会彷徨,不会孤单,因为我知道,你始终在我身边,你始终在我心里。”
……
次月,张勋率北洋军攻入了南京,纵兵抢掠,屠杀民众数千人,同盟会的“讨袁”行动全盘失败。
是夜,扬子江头。
黄兴遥望了风雨飘摇中的金陵许久,泪眼凄迷,转身对着十几个侥幸生还的同盟会会员悲声言道:
“诸位,此番行动虽已失败,但既然咱们还活着,革命便未失败。眼下袁世凯对咱们同盟会赶尽杀绝,国内已无咱们的立足之地,因此,孙文先生授意我等暂且东渡日本,以期将革命的火种延续下去……船马上就要来了,现在我进行一次最终点名。”
“胡汉民!”“到!”
“符天武!”“到!”
“丛子钧!”“到!”
……
“曹长顺!”“到!”
“江雨晴!”……
“江雨晴?”“到!”
……
同年,潢南城,西街。
一凉亭内,秦天赐和江筱娴偎依而坐,不远处,红褐色的七里香正开得烂漫。
九月的雨凄凄迷迷,丝丝凉意,渗人心脾。江筱娴深吸了口气,柔声安慰着秦天赐:
“秦大哥,如今已是民国,乱世糟糟,连佟家、曹家都已不复荣华,你也别太伤感了。”
秦天赐轻叹了一声,望着凉亭下的七里香,眼中满是忧郁: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可我就是想不通,江山易主、改朝换代,这一切又与我秦家何干?想当初……”
“好了好了!”
江筱娴忽伸出手来捂住了秦天赐的嘴,目光中,柔情万种:
“秦大哥,这都是天数,本就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眼下秦家的生意虽说败了,但底子依旧厚实,他日咱们两家到了香港,要东山再起,想必也是不难的。”
秦天赐点了点头,看着怀中善解人意的佳人,心中暖意四起,刚要开口再言,忽闻背后传来一浑厚的男音:
“天赐兄,两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这……这声音怎这般耳熟?
秦天赐忽似想起了什么,赶忙转过身来,见了来人,竟惊得直接从亭椅上跌了下去,嘴巴张得老大,如活见鬼般惊颤道:
“曹……曹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