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六月,天气日复一日的燥热,雨水逐渐多了起来。
被洪水折腾一番的西街,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临街的门面大多重新开张,街边摆摊的、杂耍的、算命挖耳的重新聚集了起来。无论经历了多大风雨,生活还是要继续,西街,永远是繁华的西街。
明洋带着长顺不急不缓的走在街面之上,前者信步悠然,后者谨慎随行,一路上熙熙攘攘,明洋的额头上挂起了一圈细密汗珠。
“诶?少爷,你看前面咋这么多人?出啥事儿了?”
明洋循着长顺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街北一侧的二层小楼处,有不少人在围观着什么,而自己身边也不时的窜过几个赶着去看热闹的身影,再望去,你推我搡的围观人群竟已快占了半个街面。长顺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包裹,低声对明洋说道:
“少爷,那好像是佟三爷家的钱庄啊……”
待主仆二人近前,果不其然,只见佟三爷家的“汇通钱庄”门前一片狼藉。围观热闹的人自行的腾出门口的一块空地,空地中间,佟三爷和儿子佟世辰正一脸严肃的说着什么。明洋观察了一番,只见“汇通钱庄”的大门已只剩半扇,屋顶匾额也栽歪着摇摇欲坠,窗棂有好几处断裂,几部账本散落在门槛处,门槛四周还积了几滩鲜血,被阳光一刺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不消赘述,眼前情形傻子也看得清楚,这名震辽西的“汇通钱庄”,定是遭了土匪洗劫了!
明洋见状,心里不是滋味,刚要挤出人群去和佟三爷父子交流几句,却被长顺紧紧扯住衣襟。
“少爷,我看此事不一般,咱还是别趟这浑水了。快走吧,安平还在前边等咱呢!”
“哎呀呀,你快松开我吧!我就上前问问……”
“我的大少爷呀……”
正撕扯间,主仆二人忽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齐齐回头一看,却见秦天赐咧着嘴嬉皮笑脸的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嘿呦兄弟,这么猴急的也来看热闹啊!”
秦天赐依旧满脸横肉泛着油光,丝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明洋心里虽嫌厌此人,却也不像开罪于他,原因无他,谁人见了疯狗不躲着走呢?
“啊哈,恰巧路过而已。天赐兄身体恢复的可好?”
“嘿嘿嘿!爷们儿我天生神力,这点小病儿喝几口凉水都能治好啊!”
忽的,秦天赐一双小眼睛贼溜溜的一转,把脸又朝明洋凑了凑,嘴巴咧得更长,几颗烟熏的黄牙都裸露了出来,一脸谄笑道:
“兄弟,咱家明星妹子如何啦?”
明洋闻言,心中更是烦不可耐,只想敷衍几句走人,不与其过多纠缠。
“承蒙天赐兄惦记,小妹也恢复差不多了,今儿个我正是去为其抓药才路过这里……”
秦天赐把脸缩回,抱起双臂虚咪着眼望着人群中间的佟三爷,阴阳怪气的说道:
“嘿嘿!真不知道是哪家义匪干的呦……”
明洋听了心里着实不爽,且不说佟三爷五次三番的帮衬曹家,单看此次明星命在旦夕之时,若非佟三爷当机立断主持大局,后果定然不堪设想。可眼下听秦天赐所言,一派幸灾乐祸,这让明洋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了。长顺察觉出其神情不对,赶忙上前阻拦,想打个圆场赶紧走人:
“啊……秦大少爷,佟三爷为人光明磊落,横遭此劫真让人惋惜啊。这样啊秦大少爷,您先清闲着,我们这边还有要事在身,就先……”
未等长顺说完,秦天赐却先把手往外一扬,漫不经心道:
“诶!去吧去吧去吧!”
明洋刚要转身离去,却听秦天赐突然抬高了声调,朝着佟三爷方向大声说道:
“诶呀呀!自作孽,自有天谴呐……”
明洋闻言心火又气,收住脚步便要与其好好争论一番,未等开口,佟世辰先气势汹汹的挤进了人群,直奔秦天赐而来,人还未近跟前,骂声却先出口:
“我说秦老疙瘩,你少在这放闲屁!”
秦天赐是铁了心的想挑衅佟三爷,眼下激怒佟世辰也正合心意,见其来者不善倒也不闪不躲,反而挺身上前。围观的人大多知道这秦老疙瘩实非善类,纷纷避让,使得秦老疙瘩一路踱步到佟三爷面前,畅行无阻。
“佟三爷,晚辈说的是啥意思,您心里有数吧?”
佟三爷不动如山,听了秦天赐的挑衅不怒反笑,老气横秋的说道:
“呵!秦家小子,你这是一场痢疾把嘴拉坏了?”
佟三爷到底是十足老练,一句话便把秦天赐讽落了下风,围观人群之中也迸出一阵哄笑。秦天赐面色稍显难看,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就地耍泼,反而将双手抱拳朝天一拜,朗声道:
“苍天有眼呐!有的伪君子啊,背后算计人性命,也不想想会遭天谴呐!”
秦天赐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佟三爷只是脸色一白,瞬间又恢复如常,摆了摆手似对众人言道:
“不堪教化,不堪教化……”
接着两袖一甩,转身进门去了……
……
长顺娴熟的驾着马车过了通顺桥,三人一路朝南疾行,身后一路尘土飞扬。
车厢里,明洋和安平迎面而坐,安平本就沉默寡言,二人一路并无过多言语。一路上,明洋一直回忆着刚才秦天赐和佟三爷的那场争执,觉得二人皆是反常,实在想不通有何原委。
过了八里铺桥,江家医馆豁然在前。明洋率先下车,只见三先生江明灭已在医馆门口等候。明洋赶忙快步上前,未等其开口明灭便笑着自语道:
“二哥果然神算呐!竟已先行知晓明少爷会在此时辰前来抓药!”
明洋听罢,心里惊起不已,边随明灭行进医馆边问道:
“竟有此事?莫非二先生还通晓奇门?”
“那是!我家二哥自小研读《周易》……”
医馆大堂正中,江雨城正襟危坐,并未理会明洋几人进门,想必还在为曹家害自己入狱之事耿耿于怀,见明洋朝自己走来,反而起身往后堂去了。
明洋尴尬不已,眼巴巴的看着明灭,后者无奈一笑,说道:
“明少爷稍事等候,我这就给你们配药……”
明洋三人在角落上的一方诊桌围坐下来,四处打量着医馆陈设,时而品评时而赞叹。医馆里依旧被甘冽的沉香之气萦绕,长顺眯起眼贪婪的深吸一口,表情异常舒爽,随即把头一转对安平说道:
“哎,平哥,这地方你是头一次来吧?”
安平摇了摇头,随即又一皱眉,略歪起头缓声道:
“先前随少爷来过一次,但那次我只在外面等候并未进门。可是不知咋的,我总觉得这馆内陈设似曾相识。”
……
明洋听着二人闲聊,也来了兴致,紧接着问道:
“平哥,莫非你上辈子给他们江家打过杂?”
说罢,明洋和长顺皆一脸坏笑的看着安平,安平淡然一笑,摸着后脑勺说道:
“上辈子的事谁还能记得?但我真是从刚才一进门,就觉得这里好生熟悉,丝毫没有客入的感觉……”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明洋巴望了一眼在一旁配药的明灭,心里暗自祈祷其多配一会,同时亦升腾起几分期待,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或许此刻就在后堂,多想见其一面以慰相思之苦!此念一生,前几日深夜来此请医的情形,便又一次在明洋心中浮现开来,雨晴为自己擦汗时的缕缕幽香,仿佛仍清晰可闻……
“明少爷,药配好了,一共六服,吃完了想必明星小姐也能恢复完全了。”
明洋接过药交予安平,略带失望的环视了一圈医馆,心中所期待的场景,终究还是没有出现。明洋转身出门,一只脚已踏了出去,那日思夜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明少爷,请留步!”
明洋心中一阵激动,回头间,见雨晴背着一方药箱含笑看着自己,身边跟着一年纪相仿的女子。
“雨……额,江小姐,你这是……”
雨晴与长顺安平二人已会面数次,此刻毫不拘谨,拉着身边年轻女子上前说道:
“明少爷,不知您家马车是否宽敞,可否载我们姑侄去秦染坊一趟?”
……
回程,安平和长顺并坐在车头之上,只留明洋和雨晴姑侄三人在车里迎面而坐。
筱娴在场,明洋并未对雨晴表现得过分亲密,但筱娴是江雨荷亲生女儿,精明聪慧更在江雨荷之上,此时怎会看不出,姑姑与眼前这陌生男子关系非同一般?
筱娴假装懵懂,听着明洋和雨晴一路谈笑,不插一嘴,只见二人眼里皆是含情脉脉,一言一语间,始终四目温柔相对。
正当明洋几人相谈甚欢,忽然车身猛然一颠,雨晴瞬间失去重心,猛的扑倒在明洋怀里,后者当即一懵,只觉一个柔软芳香的身体被自己紧紧抱住,突如其来的巨大欣喜,让其周身血液瞬间沸腾。与此同时,只听车外长顺和安平皆是一声惊吼: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