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洋大吃一惊,呆呆打量了心禾师太许久,心如云遮雾罩,未说出一句话来。
不想心禾师太竟突然立起,颤悠悠的走到明洋跟前来,一旁的西决道长觉出了此中异样:
“心禾师侄,为何这般慌乱?”
心禾师太全然不理师叔所言,伸手竟要抚摸明洋面颊,见后者脸色大变急欲躲闪,这才有所开醒,双手无力的悬在半空,眼神极为迫切:
“你……你可还有其他兄弟?”
“没……没有,我只有一个小妹……”
明洋被心禾师太的炙热目光烤得全身发烫,只觉得那眼神中有一种奇异力量,讶异、欣喜、恐惧之间,还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温柔。
“你……你爹给你取了何名?”
明洋只觉此刻思维凝固,此身完全被心禾师太的目光支配,整颗心都暴露在其面前,已忘记了世间还有思考这一词汇:
“曹明洋……”
“明洋……明洋……曹明洋!”
心禾师太喃喃自语,面色沾沾而喜不知沉湎于何物,忽如一头雌豹般扑过身来,意欲将明洋抱住。
“心禾师侄!”
西决道长一声厉喝,宛如平地一声雷,震碎了是非尘埃。
“啊!”
心禾师太猛然惊醒,俯视着惊兔般的明洋,终究只是恋恋不舍的轻抚了其面颊一下。
这一抚,明洋只觉如沐春风般,此身皆沉浸于一种无以言说的幸福感中,却只是一瞬的沉湎,身前心禾师太已缩回了手。
来去匆匆,忘了感受。
“师太,你……”
却见心禾师太满脸踌躇,全身瑟瑟发抖,双手毫无节律的揉搓恰如其分的显露着其心中慌乱。
“没……没什么,额!曹施主,贫道失礼了!失礼了……”
见心禾师太顿失淡定,西决道长忽然脸色一惊,开口间,神色极是耐人寻味:
“心禾师侄,莫非……”
“师叔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心禾师太连连挪动沉重的脚步,勉力平复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回座之后依旧有些六神无主。西决道长显然已参透此间奥妙,一声唏嘘之后,对明洋道:
“曹施主,你莫要讶异,我心禾师侄亦是潢南人氏,眼下见了家乡之人难免触及心中旧事,道心一乱难免心神动荡,惊动了曹施主,还万望海涵呐!”
“额……无妨无妨,西决道长言重了,心禾师太道心高明仙风尽显,前尘旧事不足扰心,不足扰心……”
明洋口中说着,心中可不是这般想法,却也一时难以揣摩其中隐情,眼神漂移间瞥见心禾师太已淡然如初,便只当方才情景是插曲一支罢了。
眼见自己苦口婆心劝了明月许久,其仍无归家之意,见天色已晚,明洋也只得起身告辞了。
离人已远,岁月悠悠不曾听见,夕照掩映下的无量观中,几人心底的几声叹息。
……
回了仙人台,明洋便将今日情景细细说与了众人,言毕,只听江老先生一声长叹,唏嘘说道:
“唉!这孩子长大了,女儿家的心思多了,不中留喽!”
雨晴见父亲黯然神伤,心里也一阵酸楚不是滋味,可一想到明月离家的原由,又横生出几分醋意,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
“爹,要不明日我去那道观一趟,再劝劝小妹?”
江老先生摇了摇头,紧皱着眉头叹息道:
“谁去了也无用,明月的心性,我再了解不过,但凡她认准的事儿,天王老子也改移不动。也罢!就让她在心禾师太那静静心吧!可能日子一长,她自己就想开了。”
雨晴心情矛盾的点了点头,明洋忽然若有所思道:
“对了江老先生,今日在无量观中,我见那心禾师太似乎对我十分熟识,不知她是何来路?”
“心禾师太呀,她本也是潢南人,我还曾听西决道长说过,她先前还是西街佟家的大小姐呢。”
江老先生寥寥几语说得云淡风轻,明洋闻此心中却打起了鼓:心禾师太是佟家大小姐?看她的年岁也该四十出头了,若真如此,莫非她是佟三爷的胞妹?可先前从未听佟三爷提起过呀!心禾师太,佟心禾,心禾……这名字怎么有些似曾听闻?哎呀……
明洋突然忆起了一件事:
去年曹老太太临终之时满口呓语,好像提及过“心禾”这个名字,而听当时曹老太太的语气,貌似曹家对这个“心禾”十分亏欠,若心禾师太和曹老太太口中的“心禾”真是一人,那曹家莫非还做过对不起佟家的事?不对,这绝不可能,打从自己记事起,便眼见佟三爷凡事都力助曹家,若两家真有所嫌隙,关系哪还能如此亲密?由此便可断定,心禾师太就算是佟家人,也只是和那个“心禾”恰好同名罢了。
见明洋许久未语,雨晴知其心中有事,便开口试探道:
“明哥,我见你一直闷着头不说话,是不是心中有事?”
明洋微微一笑,一脸轻松的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听江老先生说起心禾师太的身世,心中牵扯出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明洋虽神情自若,可眼中隐约的一丝黯然却逃不过雨晴的眼睛:
“明哥,有些话我已在心里犹豫了很久,这会儿趁着大家都在,我想说与你听听。”
“哦?晴儿你有话便说嘛,何必掖在心里!”
雨晴温婉一笑,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又落回了明洋身上:
“明哥,我们下山吧!”
说罢,雨晴心中便忐忑起来,目光楚楚的看着明洋,却见后者对着自己怜爱的一笑,一脸淡然自若:
“好呀!听你的!”
明洋此言,着实让雨晴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明洋会心中犯难,找出种种理由让自己安心养胎,却不料自己才说一句,他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事实上,明洋自从无量观出来后,心中便生了此念,此中缘由也不外乎两点。一来,能让明月从此断了念想,也好解了江老先生夫妇思女之苦;这二来嘛,既然知道了明月确实对自己心生爱慕,那还不如当机立断的下山去,免得日后再生枝节惹得雨晴不快。
“你们要走?”
见这二人一问一应如此默契,江老先生一时有些茫然。
“是啊江老先生,眼下明月因我们二人而不愿回家,晚辈心中着实不安,再住下去实在不妥。再说晴儿的内伤已经痊愈,趁着她身子尚轻,我们此时下山寻一处安静住所,也好静待孩儿降生。”
说罢,明洋和雨晴相视一笑,万般柔情尽在不言。
江老先生转着眼珠思索了一阵,也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既已有此打算,那我也不好再留了,诚如明洋所言,那就及早下山吧。”
二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雨晴突然有些不舍:
“爹,女儿这次下山了,就不知何时再能与您见面了,女儿……”
雨晴话音未落,便已开始哽咽,江老先生见状轻拉起女儿的手,面色慈爱的安慰道:
“傻闺女,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还这般粘人呢?再说,爹终究陪不了你一世,这往后呀,爹就把你托付给明洋啦!莫要伤情了,听爹的话,明儿个你们就下山回潢南去吧!”
雨晴突然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江老先生,实在难以理解父亲的话:
“爹,你要我们回潢南?”
“是啊江老先生,我们怎么能回潢南呐!”
明洋亦是觉得江老先生是在说笑,讶异间,却见江老先生眉毛一挑,故作揶揄道:
“不回潢南,那你们打算去哪呢?”
“我们……”
明洋当真未曾对此有所考虑,一时自然语塞,只见江老先生神色严肃起来,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
“孩子啊,你们还小,尚不知这世事坎坷,你们可知我和澜嫣当初一时冲动双双出走后,经历了多少苦难折磨呀!明洋呀,莫说你才二十几岁,当初我都年过四旬,离家出走之后都是满心茫然呐!虽说不负儿女情长,却在无意之间让心爱之人跟着自己枉受困苦潦倒呀!”
“江老先生,凭我这一身力气,又略通些武艺,下山之后定会安置好晴儿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那个火坑呀!”
江老先生轻蔑一笑,目光炯炯:
“明洋呀,莫怪老夫讽你,想你一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从小便被人侍奉,能有几膀子力气?如今乱世糟糟,你那一身武艺,只恐会成了祸根呐!莫说你身无长技,就凭老夫这等医术造诣,背井离乡之后也只能和澜嫣寄居于寺院,过了二十余年,才置下了这山顶茅屋一间呀!不错,你诚可不信老夫的话,下山后在市井之中花些银两置房置地,可这山下的世道,想必你一路之上也都有所见闻,哪还是个清平世界?并非老夫毒舌,若日后雨晴遇见了当初明月那般的祸事,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如你一般仗义?”
明洋越听越觉茫然,他当真未曾考虑得如此周详过,两月前古镇之中明月横遭东洋人非礼的那一幕,至今忆起都让他有些后怕,眼下听江老先生所言至此,已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江老先生见明洋面色踌躇,心知其已有所领悟,于是握紧了雨晴的双手,目光锐利的打量着明洋,开口间似在拷问其心灵:
“明洋呀,你是打算带着心爱之人归隐山林,去过那寒暑相欺穷困潦倒的逍遥日子么?”
“不不,我自然舍不得让晴儿受苦!”
“哦!那你就是想与她流离于乱世,惶惶度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