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这样看着她。觉得心情格外宁静,仿佛那些血雨腥风,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先是他和猛虎搏斗,然后是遭冷箭,惊马,滚落到不知名处。又遇到了追杀的人,带着累赘般的自己。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这样想着,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容羽倩没做声,还在摆弄着竹节。
“遥遥?”
“成了!”容羽倩一脸兴奋的抬头,炫耀的拿给凌云看,“江五,你瞧,我就是要弄成这个样子的,口子开到上半面的一半。呃,你刚才和我说话了吗?”
凌云无奈的摇摇头。
他说的那些事,在她心里恐怕还没有这个竹节重要,或者说,没有等会儿要吃的那顿饭重要。
容羽倩把竹节放到了火堆上。
两个水囊,一个是她自己的,盛着不到一半的蜂蜜水,另一个是从那人身上扒下来的,也剩了不到一半。
她干脆把两个水囊的水都倒进了竹节里,然后用匕首把兔肉切成非常薄的肉片。
“遥遥,你把水都用了,如果明日我们还走不出去怎么办?”凌云不动声色的问。
能吃上这么一顿饭,以他的恢复能力,明天应该就可以有力气了,但腿上的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不久后,应该就会下雨了。”
凌云惊讶的挑挑眉:“皎皎,你还会观天象?”
容羽倩想了想,一脸疑惑:“这个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咔嚓,某人的玻璃心碎了。
“这个真不简单!”
观察天象,这是钦天监该干的事吧?
容羽倩顾不得多说,把一半兔肉快速切成极薄的片,这时竹筒里的水开了,因为是用竹节煮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竹叶香。
把肉片都丢进滚开的竹节里,剩下的兔肉则切成一块一块的撒了些盐,然后用竹叶包了起来,拿了那柄长剑在火堆里扒出一个坑,把竹叶包好的兔肉丢了进去再用土灰埋好。
因为兔肉切的非常薄,很快就变了颜色,肉香味传出来。
凌云肚子立刻叫了起来。
容羽倩拿削好的竹片搅动着,等汤渐渐浓郁起来,撒上盐,然后把竹筒小心翼翼移到地上,递了竹片给凌云:“能自己吃了么,不能我喂你。”
“能。”凌云捏紧了竹片,连肉带汤舀了些喝起来。
也许是一日多未进食了,这样连汤带肉,虽只撒了盐花,味道却出奇地好,尤其是那淡淡的竹叶香味,更是去了几分油腻。
“遥遥,不要总看着我,你也吃。”
容羽倩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胃一直在抽痛,闻言点点头,二人挤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
凌云靠坐在石壁上昏昏欲睡。
容羽倩不客气的挤进他怀里,躺在大腿上摸着有些吃撑的肚子发呆。
篝火发出啪啪的声音。渐渐熄灭。
外面天色悄悄暗了,忽地就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他们这个山洞地势颇高。雨水进不来,洞口像是挂了一道水帘。
容羽倩一跃而起。
凌云骤然清醒,喃喃道:“果然下雨了。”
说来真是奇怪,要是旁人说不久会下雨,他只会嗤之以鼻,可她那样随意说的一句话,他却只是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却从来没有怀疑她的话。
容羽倩跑到洞口,把两个水囊都接满了雨水。然后又升了一堆火把水烧开,再把另外三个竹节做成竹筒,同样装满了开水。
做好这些,才总算松了口气。
这些水。至少能撑到后日了。
回头再看,凌云已经睡着了。
容羽倩笑了笑,悄悄摸了摸他的眉,紧挨着睡了。
第二日凌云精神果然恢复了许多,容羽倩又弄来草药给他上了药。
又在山洞休养了一日,凌云总算能由人扶着走路了,二人收拾好离开了那里。
凌云回头,深深看了山洞一眼。
大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路却不那么好走。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还跌了几个跟头,满身满脸都是泥。
当那哼着山歌上山砍柴的小哥乍然发现两个辨不清面貌的泥猴时。手中柴刀吓得飞了出去,转身就跑。
凌云伸手把柴刀稳稳接住。
终于看到人了,容羽倩脸色一喜。
凌云捏着柴刀,神色却说不出的平静。
既然有人追杀他们,他不保证遇到人就是好事,特别是在他没有恢复之前。
还没决定要不要追上去。那小哥却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道:“那个。你们能不能把那柴刀还给俺?”
凌云低头看了看手中柴刀。
那小哥要吓哭了,举着一只鹌鹑:“俺拿这个换成么?那柴刀是俺爹给俺的,不能丢了啊,呜呜呜呜——”
凌云扶额。
难道是他与世隔绝太久了么,已经不能理解正常人的想法了?
不,他们只困了三天而已吧?
容羽倩却夺过柴刀,欢快的跑过去:“给你。”
那小哥破涕为笑,把鹌鹑递给容羽倩:“这个给你。”
容羽倩提着鹌鹑跑回去,喜滋滋地道:“江五,等会儿吃烤鹌鹑。”
凌云觉得自己的下限又掉了那么一点点。
这种拿人家柴刀换人家鹌鹑的事,真的好吗?
正心理斗争着,那小哥却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猛然一拍大腿:“哎呀,你们不是猴妖啊?”
凌云和容羽倩同时怔住,随后咬牙。
谁他妈是猴妖啊,你全家才是!
那小哥竟然跑了过来:“那你们是人吧?”
凌云杀气外放,容羽倩挡了挡,勉强冲小哥露出个笑脸:“小哥,这么简单的事,真的需要再问吗?”
那小哥吓得连连后退:“别笑,本来俺都确定了,你一笑,俺又开始迷茫了。”
容羽倩铁青着脸移开。
夫君大人,赶紧用你外放的杀气把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妖孽灭了吧!
“你们怎么弄成这样的?”小哥又开始发问了。
“我陪娘子回娘家,路遇了强盗,逃亡时跌落了山崖,侥幸没死,就成这样了。小兄弟,能否借我们个歇脚的地方,我和娘子已经两日未吃东西了。”
凌云冷眼观察了半天,这人还很年轻,走路步子很重,虎口和指腹是常年砍柴留下的茧子,绝不是会武功的人。
当然,让他很快下定决心的不是这个。
谁家杀手能这么蠢啊!
那小哥倒是个好心的,听凌云这么说,就带着二人回到了村子里。
他家正好是在村后靠山的地方,离着别的人家还有段距离,带着两人回来并没人看见。
凌云就更满意了。
“娘,俺救了两个人回来。”
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倒是个好脾气的,招呼二人进屋,烧了热水让他们洗漱。
等二人换上干净的布衣出来,那妇人猛然怔住,不慎打翻了粗瓷碗。
粗瓷碗滚落在地,因是泥土夯实的地面,竟然没有碎,一直滚到凌云脚下,打了好几个转儿才停下来。
那粗瓷碗里装了两个鸡蛋,这么一来,碗上就沾满了蛋液土灰。
凌云却并不嫌弃,弯腰拾起来,嘴角含笑递过去:“大娘,当心些。”
彼时夕阳正落,秋霜未尽,紧挨篱墙的高树叶子黄了大半,如蝶般盘旋飞落。
男子清俊的容颜如皎月生光,和记忆中那个人就重叠起来。
妇人失神片刻,才接过粗瓷碗,撂下一句“二位稍坐片刻”就匆匆进了搭起来的厨房。
“大娘的反应,有些奇怪。”容羽倩这两日一直紧绷心弦,身心俱疲,早就有些支撑不住,打着呵气说道。
“大概是被你的容貌震惊了吧。”容羽倩收回目光,望着远处。
这户人家靠山建屋,地势颇高,整个村子便一览无遗。
四周是绵绵青山,包围着零星的几十栋农舍,小路曲折,干完农活的村人三三两两的往回走,袅袅炊烟升腾而起,与山光云雾接壤。
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恐怕是县志都会遗忘记录的地方。凌云挑起了嘴角,这倒是格外有趣了。
容羽倩头昏沉沉的,嘀咕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么惊人的美貌了?”
凌云想笑,就听她又道:“是了。便是因为美貌,那也该是因为你的才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
凌云刚想笑斥,却见她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竟坐着就睡着了。凌云无奈,又有些心疼。
别人家的女眷,活得精细奢华,别说磕碰了哪里,就是入口的糕点不够香甜,恐怕都要难受上一阵子。倒是她,一声不响地把他背出来。不埋怨,不邀功,仿佛本该如此。
凌云眼眸清亮,如被洗涤过的晴空晨光满盈。缱绻温柔的落在那张白净的面庞上。
说到底,是他无能,害她倒霉如斯。
可心底深处,又升腾起隐秘不可言说的喜悦来。
若不是如此,恐怕他永远不会想到,在绝境时,会被一个小女子背着,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闯出一条生路来吧。
这个姑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