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多的是嘈杂的声音,行李箱拉动的声音,男人女人呵斥的声音,还有走路声聊天声,绯羽背着背包,站在登机口,她刚刚回来的城市,转瞬间就要离开,还好是不需要多久。
哗啦啦——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传来行李箱拉动的声音,伴随着粗糙的喊声,绯羽侧身躲过,便看见那拉行李箱的中年男人急切的赶着。
周围的人都是如此,他们的脸颊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最多的就是急切或者是冷漠,哪怕看到有个孩子摔在地上了,也只是淡淡扫一眼,转身就离开,绯羽看着,全部刻印在脑海里,这些都是她写文章的素材。
登机后,绯羽找到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靠近窗口,能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视线非常的开阔,但绯羽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因为身旁有人坐了下来,淡淡的草木香传来,绯羽没忍住鼻子动了动。
这中性香问起来十分的舒服,让人想到了大自然,绯羽垂眸,只能看到身旁的人的手指,是一个男人。手指十分的漂亮,修长精致,骨节分明,懒洋洋的搭在大腿上,绯羽无比的庆幸自己并不是一个手控,不然这个时候她恐怕就要走不动道了,毕竟这只手实在是太好看了一些,比她在网络上一扫而过的那些个手模还要好看。
因为好奇心,绯羽的眼神往上微微抬了一下。
她想要看清楚这个男人的模样。
这一抬头,绯羽突然愣了下,男人冲她微微笑了笑,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的脸比他的手长的还要好看许多,也……熟悉很多。
绯羽无奈,“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顾景,此刻他一只手落在袖口上,轻松解开,整个人气质十分的慵懒,像一直准备休息的猫,一眼的打量也充满了高傲冷艳。
“出差。”顾景道。
绯羽哦了一声,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怎么会这么巧合,两个人居然会在一个飞机上,而且居然是相连的座位号!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也没有什么道理故意制造这种巧合,总不可能是喜欢自己吧?绯羽早就过了自以为是的年龄,生活的打磨告诉她,没有人会那样的幸运,尤其是她。
她没有多说什么,垂眸将耳机拿了出来,放在耳朵里听歌,眼睛缓缓闭上。
是以,她没有看到自己闭上眼睛之后男人深邃而复杂的目光,那目光夹杂了太多的东西,无奈,宠溺,沉思……
绝对不是看朋友的眼神。
但这些绯羽都没有看到。
她睡得很快,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糟糕,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从一开始被唾骂到几乎崩溃,再到后来的处变不惊,绯羽觉得十分疲惫,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精神放纵自己在感情的漩涡中,哪怕是自己的文章被喷抄袭,她也输得起,但……在感情上她实在是输不起了。
这一觉并不十分沉稳,梦中全都是回家以后看到的让人恐惧的场景,绯羽的母亲和父亲并不恩爱,甚至连最后的表面感情也维持不下去,绯羽经常回家能够听到两个人吵架,一个咒骂另外一个怎么不去死,如此恶毒的诅咒很难想象是从夫妻嘴里骂出来的。
绯羽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爹地和妈咪和别人的不一样呢?为什么顾叔叔和慕阿姨那么的幸福恩爱,可自己的父母却永远在争吵中度过,他们也不离婚,只是吵架,很严重的吵架。
后来,他们就双双去世。
理由十分的狗血。
她父亲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孩子,把那个女孩子拉到了自己的家中,两个人在床上被自己母亲抓住,那个女孩十分恐慌的离开,她母亲和父亲大打出手,然后……父亲失手将母亲打死,父亲被通缉,后来被发现死在了河里,尸体被泡的肿胀发白,绯羽看到的时候几乎崩溃。
她恨父亲,恨母亲,却也爱他们。
可……他们明知道自己就在房间,却当着自己的面大打出手,甚至要了对方的命,绯羽想,自己应该是庆幸的,毕竟父亲还没有那么的残忍的杀了自己这唯一的孩子,毕竟,这个孩子看到了他恶毒的一面,看到了他行凶的罪孽。
父母离开,她继承了父母的资产,离开了国内,那个时候绯羽的精神已经不好了,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要不就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心力交瘁,痛苦不堪,一直到接触心理治疗三年,这才从痛苦中解脱。
哦,也不是解脱,只是深深地砸在了自己的心底,不告诉任何的人。
刷。
绯羽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她眼神空洞,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像是陷入梦魇没办法出来,顾景吓了一跳,来不及顾及什么,抓住绯羽的手,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绯羽,绯羽……”
女孩的面容实在是苍白的可怕,手指紧紧戳在顾景的手背上,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了进去,顾景一声一声的唤她的名字。
好的是她渐渐回过神来。
没想到还会梦到那些场景,毕竟她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做梦了,一瞬间的失神后,绯羽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掌心温热的感觉让绯羽吓了一跳,她忙看向自己的手指。
紧接着立刻松开,男人的手背都被嵌了血,有点深,绯羽咬牙,“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赶紧打开背包找自己带来的小医药箱。
顾景由着她找,眸子盯着她紧张的侧脸,许久,“绯羽,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总要消毒的。”绯羽沾着棉签给顾景的伤口消毒,然后贴上创可贴,“我……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不知道可不可以,等下了飞机我陪你去医院吧。”
顾景笑了,“我没那么的脆弱,只是被掐了一下而已。”
他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这让绯羽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那些丑恶痛苦的过去,绯羽一点儿也不想让顾景知道,一点儿也不想!
还好顾景并没有问,不然绯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不会崩溃,她发现自己的病有复发的征兆,眼前的一切都是无望的,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儿的希望和光明,所有的人都在用厌恶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心似乎成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不可见底,或许称之为深渊更加的形象,她就站在深渊的旁边,只需要轻轻的一下就会跌下去,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感觉,突然崩溃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人都把抑郁症当成是矫情。
简单的矫情两个字,似乎就能概括抑郁症患者所有的崩溃,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理解那种无望的感觉,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没了一切的希望,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一切就解脱了。
绯羽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这几个字来。
她闭上眼,不,不能死,她还要成为最厉害的被所有的人都认可的小说家,她还有自己的梦想没有完成,这苟延残喘的身体就算再如何的破碎不堪,她也绝对不可以放弃。
“绯羽。”顾景伸手抓着她的手,触手一片的冰凉,顾景心疼不已,他看得出来绯羽眼底的排斥和疏离,她不想告诉自己。
所以,他不问。
只是会更加的心疼。
“喝点水吧。”顾景拿了水递给绯羽,绯羽接了过来,眼前仍旧是昏暗一片,她目光没有什么焦距,就像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顾景不敢松开她的手。
唯恐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太恐慌,他只能不断的呼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直到她有了反应,接过自己手中的杯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景的手一直不敢动弹,麻到没有知觉,身旁的女孩子终于开口了,“谢谢。”
她手动了下,想要从自己的手中抽离,但被顾景紧紧的抓住。
“顾景,松手吧。”她声音半点起伏都没有,直让人觉得深深地压抑。
顾景不松手,不动弹。
绯羽道,“都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别学小时候那一套,我不会丢了,现在也不是马路上。”
他们两个第一次牵手已经是很久之前,当时正过马路,他十分自然的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就没有松开,一直走到家里,绯羽红着脸问他为什么不松开,他道,“因为怕你丢了,因为害怕车子刮到你。”
他害怕的东西不多,但每一项都和自己有关。
所以当时绯羽自然而然的觉得顾景是喜欢自己的,一定是这样子,直到……她看到顾景和另外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姿态亲昵。而她,父母刚刚去世,生活无望,一身荒凉。
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理所当然都是真的,自以为是最要不得。
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犯病,吞了很多很多的安眠药,被发现得早,所以没死成,然后她就走了,远远的离开了这个国家。
后来,哪怕再喜欢也不敢接近。
无关于他喜欢谁,而是……她身染黑暗,支离破碎,这残破的身体是无底洞,将身边所有的人往下拉着,所有的人都没有办法幸福,所以,绯羽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他。
她怎么能将他扯入深渊陪着自己深陷绝望?这不公平,她也舍不得。
“你总什么都不说,好,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但不要强硬的推开我,绯羽,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不知道我接受的底线在哪里,你不是我,所以你不能通过你主观的臆测拒绝我。”
顾景声音很哑。
几乎是在祈求,但绯羽依旧是面无表情,她听不进他任何的话,不是不愿意听,而是听不见。
心理障碍表现在身体上,是短暂的失聪,但就算听得见又如何呢?
顾景天之骄子,他的未来绝不是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爱人,被爱人拖入泥沼,无法脱身。
短暂的喜欢能够维持多久,绯羽不想去试探,也不忍试探,她在恢复听力的那一瞬,强行从顾景掌心抽回手。
声音很轻很轻的说,“顾景,饶了我。”
饶了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顾景喜欢自己呢?只是不敢承认,眼看着顾景步步紧逼,她落荒而逃,早就承受不住。
顾景身体骤然僵硬住,他似乎是不敢相信绯羽用了这样的词,眼睛里是极度压抑的痛苦。
绯羽垂眸,余光看见他拳头紧了又紧,手背崩起来道道青筋,那双好看的像上帝亲吻过的手,而今,伤痕累累。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不断的发酵,随之而来的是看不见的痛,紧紧的砸在胸口,压的绯羽喘不过气来,她一度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还好,并没有。
因为顾景开了口。
“好。”顾景松开手,声音平静的说。
他极擅长克制情绪,也只在面前这个人崩溃,只可惜,对方不在意,顾景想,何必呢?何必如此的卑微而下贱,何必……让她如此的难受。
他放了她。
从此以后再也不打扰。
心口被铁锤狠狠地敲了下,不再是窒息,只是天旋地转的黑暗,绯羽知道,这个世界的光终于彻底熄灭。
两个人没再说话,绯羽闭上眼,她睡不着,耳畔都是顾景那一声隐忍的“好”,她扭过头,将自己的脸颊彻底藏起来,不让身边的人看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猛的站起来,接着一阵交谈的声音,旁边落座了一个人。
不是他。
鼻尖不再是那好闻的草木香,只剩下甜腻的花果香,其实也很好闻,但……
那一瞬间,绯羽泪如雨下。
你看,这世界上最后的光,被她亲手推开。
她还需要在无尽的黑暗里度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崩溃,但她努力活着。
活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身旁的女孩侧头诧异的看着绯羽,很快,递过来一张纸巾,耳畔是别扭的中文,“给你,希望上帝保佑你。”
女孩哭的太惨烈,她有些不忍直视,只能递给一张纸巾。
但奇怪的是,女孩伸出手,泪珠还在眼角,她人却在微笑。
声音很好听,像玉珠落在盘中,清脆又温柔。
“谢谢,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