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手将拓戟火化了。
整整三天,她抱着那只冰凉的骨灰坛子,轻轻与它说着话,像是拓戟还活着那般。
三天里,宋寅来了一次又一次。她不理会任何人,像一尊早已凝固的石像。
第四天,她终于病倒在榻前,无知无觉,像是死了一般。
宋寅请来许多名医,可每个医者进来鼻子都被塞了东西,像是怕他们闻见什么。卓韶意识到了什么却无心顾及,她早已绝了求生的意志。一直到第六天深夜,她恍惚中像是闻见什么异香,随后便是昏天黑地的眩晕感涌来。
她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身处在一个宽大的木箱中。
她试着动了动,下一刻却听见箱外有声音模糊传来,一个声音惊慌道:她醒了!
另一人却恶狠狠道:慌什么,你这没用的东西!难道你还害怕王爷追来?这个女人生病时,虽然王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的房间,可是她身上的香味那么浓你也闻到了。她是骨生族,要是卖了她我们还愁什么!到时候拿着钱躲远就是,如果不想做你就滚!
卓韶怔了怔,认出这个声音是当日她欲出逃时买通的侍卫总管。
果然侍卫总管的话音刚落,另一个胆怯的声音马上接道:不,我们走!把她卖了换银子去!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清,只是更加抱紧了怀中的那个骨灰坛子。
想必是她整日抱着这个坛子不肯松手,他们绑架她时才会将这坛子也装了进来。
她的眼眶渐红,可心却没了半丝悲伤。本来她便是想要求死,中间的过程怎样又如何?
她轻轻闭上眼,沉静得像是睡着,下一刻却有嘈杂声蓦地传来!
大批的兵马声陆续撞入耳中,装着她的箱子猛地一阵颠簸,随后便是大片阳光蓦然闯入!
她闭着眼睛有些不适应,下一刻已被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是宋寅!
她猛地挣扎起来,却因为久病没什么力气终是无果。宋寅更紧地抱住她,眼眸却似刀剑般望向远处,卓韶顺着那目光望去,赫然是那两个劫持她的人。
四周的百姓纷纷围过来,宋寅蹙了眉,下一刻已用宽大的披风将她层层裹住带向轿子,行走间他阴沉的声音响起:杀了他们!
却是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
卓韶背着身看不见身后的情况,却听见有求饶声不断传来,半晌一道尖厉的声音蓦地大叫起来:大家仔细闻闻,王爷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子可是骨生族!
四下顿时一片纷杂。卓韶颤了颤指尖却终归平静,眼中如死灰一般,反而宋寅却截然相反,俊美的面上是风雨
俊美的面上是风雨欲来的黑沉。
她被迅速塞入轿中,飞快地离开。
身后求饶声戛然而止,她知晓那个侍卫总管怕是死了。
不过半晌工夫她已被带回王府,宋寅将她小心地安放在床上,随后便想喂她喝药。
卓韶看着他:为什么要救我?
宋寅拿药的手蓦地一僵。
卓韶看见了,话却并没断:你该知道,拓戟死后我已经不想再活着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
别说了!她的话被粗暴地打断。
宋寅将药碗狠狠地放在桌上,暴怒地质问她:卓韶你到底有没有心?她垂了眼眸没再说话。
她知道宋寅其实很清楚,她有心,却不是对他。
他终究还是拂袖离去,背影苍凉。
卓韶静静躺在床上,只是怀中抱着骨灰坛的手越发用力,骨节发白。
虚弱的身体让她病入膏肓,她常常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这样清静了数日,有一天,她听见萧音来了。
他们在屋外大声争吵着什么,只言片语不期然撞进她的耳中。
萧音说:王爷就那么喜欢那个卓韶?那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杀了她的命根子拓戟!
你不要胡说!宋寅大声地反驳,却带着心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边到底有我的人,那时他们告诉我,是你告诉拓戟只要他死你就会放过卓韶,他那样护着卓韶,自然是愿意去死!
王爷真是会做好人,那时候禁闭室里我派人剪拓戟的舌头你也撞见了,可却一句话也没说,这是为什么?王爷,你真以为拓戟死了卓韶就能喜欢你?
你这个疯女人给我住嘴!宋寅大声地怒喝。
萧音却歇斯底里道:我偏要说!那女人病疯了早听不见了,你怕什么!宋寅,我爹在朝中可是有势力的,惹恼我你绝对没好果子吃!我喜欢你才嫁,可你却喜欢那个贱女人!你可知她是个什么身份?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萧音得意大笑时,宋寅却开了口:我知道她是骨生族。
笑声戛然而止。萧音再没了半分倨傲,哑然道:你
萧音,我最好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王妃,只要我当一天王爷,我绝不会叫任何人伤害到卓韶!若她的身份被揭穿,就算你是当朝公主我一样有办法叫你痛苦!
后面的对话卓韶已无法听清。
她艰涩地睁开眼望向床头放着的那个骨灰坛,半晌缓缓落下泪来。
尾声
几日后,卓韶用意念支撑着自己,抱着骨灰坛子跌跌撞撞地逃到山路上。
她与萧音达成协议,只要萧音助她离开王府,她便永不再回来。她想,她一定要带拓戟回家。
熟悉的山路蜿蜒细长,她一步步走着,像是步进了以往的记忆中。
她一直记得,幼时拓戟问过她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是,他像不像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那时她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他像只小鸡崽,以后得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彪悍如虎的女子还差不多。
他涨红了脸,喃喃道:那那不是你吗?可我的终身,你要吗?
她却以为他在骂自己彪悍,于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现在她终于懂了,他却不在了。
她坐在地上,轻轻地将怀中一直握着的匕首扎入心脏。
尖锐的疼痛袭来,她抱紧了手中的骨灰坛,缓缓落下泪来。
她想,她终是错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害怕的是死亡,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比死亡更甚的,是这个没有拓戟的世界。
花朵自骨中生长,开于肉体,越长越艳。
她看见自己身上渐渐开出娇艳的花朵,越开越多,层层蔓延开去,美丽且绝望。
她将额头轻轻地抵着骨灰坛,像是对着最亲密的爱人一般。
这次换她问他了。
我的终身,你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