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寒冷的身体静静地偷看他,为他的蹙眉而感到担忧,可她无能为力。
宋星河熄灯之后楼千语才离去,她拖着被寒风吹得冰冻的身子回到住所,偷偷潜回房中躺下。
黑暗里,楼秀才静坐于案前,这三年来他一心做事,却忽略了女儿的心事,今日他才发现,她的女儿竟然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小心翼翼卑微可怜。
谁都不知道楼秀才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可以替代幽萝花的引子。
次日他拿着酿出来的“国色天香”找到宋老爷说:“楼某毕生别无所愿,只愿女儿过得安康,我要二少爷娶她为妻。”
宋老爷断没有想到长期恪守本分的穷酸秀才存了这样的心思,他饮着来之不易的“国色天香”连续三夜未曾合眼。
第三天的初晨,宋老爷一纸请柬送往尚书府,一车聘礼放满楼千语居住的小院。
这桩以交易定下的婚约,就这般尘埃落定。
宋星河对这桩婚事誓死不从,与宋老爷大吵了一场,最后是被五花大绑送入喜堂的。
楼千语穿着凤冠霞帔垂首望着足上的飞燕绣花惶惶不安。
她挣扎许久还是答应了这场荒唐的婚约,这或许是她生平中做的最自私的决定。
宋星河跪在宋老爷宋夫人的面前,他抬眼,声音冰冷:“爹,除非你今天把我的腿打断,否则我不会拜这个堂。”
隔着红布,楼千语听到满室宾客窃窃私语,她用力地攥紧手,心跳得飞快。
“好,那我今日,就打断你的腿。”宋老爷拿过巨大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打在宋星河的腿上。
他闷哼了一声,却死死不肯跪下,宋老爷一棍一棍用力地打下去,直到他的双腿再也无法站立,楼千语听到巨大的“扑通”声响,她一把掀开盖头大声喊道:“别打了,不拜就不拜吧。”
喜事成了闹剧,这场拜堂没有成。
宋星河被送到居住的西厢房,他拒绝大夫为他诊治,所有送进去的汤药饭菜被他丢得一地都是,楼千语拿着汤药站在门口。
褪下红衣浓妆的她,一身浅粉的长裙,不施粉黛的样子像个灵动的少女。
宋星河从床上远远地看着她,他无法想象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小姑娘毁了他所有的幸福。
“你过来。”他对她说。
楼千语喜上眉梢地奔到他的床边。
楼千语喜上眉梢地奔到他的床边。
她的脸上荡起喜悦,担忧的神色是那样真切,可这些落在宋星河的眼中全是伪装的天真,他眯起眼来仔细端详她,一心认定她和她爹是想要攀上高枝的小人。
他端过她手里捧的药,当着她的面重重地丢了出去。
瓷碗当场碎得四分五裂,和本就一地的残骸融为一体,楼千语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紧紧掐住她的手臂,笑着说:“你想我好,我偏不!从今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他大声地笑起来,像发了疯,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藏不住的快乐,那满目的悲伤让楼千语害怕。
她在门外守了宋星河一夜,听他又哭又笑地谩骂,最后他喊着林湘儿的名字睡着了,那声音是发自心底的悲凉。
那夜之后,楼千语从一个懵懂的少女一夕长大了,她在黑夜无尽的冷风里蜷缩着身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楼秀才轻拍她的肩宽慰她:“不要灰心,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一定会知道。”
她相信只要她够努力,宋星河一定会知道。
宋星河因为拒绝治疗,腿从此落下了病根,成了一个瘸子,不仅如此,他还染上了酒瘾,时常出去喝得烂醉。
本来开朗风流的俊美少年成了沉默寡言整日与酒为伴的疯子。
所有人见了无不摇头痛惋。
楼千语知道宋星河会变成这样全都因为她,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他。
天冷了为他送去暖炉,他却用暖炉将自己的手烫出一道道疤痕,天热了她为他送去冰块,他当着下人的面把冰块从自己头上倒下来。
他不把气撒在她身上,只是无穷无尽地惩罚自己,这对楼千语来说,是更大的酷刑。
宋府上下的人对楼千语和楼秀才乘人之危的举动充满了鄙夷,虽然面上不说,私下却没少嚼舌根。
楼千语虽做了少夫人,在府中却不得人喜欢,特别是本来疼她的老夫人对她也闭门不见,更别提宋老爷与宋夫人了。
虽然所有人都不待见她,她却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闲来没事她会往酒窖跑,她深知宋家以制酒闻名,她若懂得制酒,他日说不定就可帮衬一二。
工人们开始都不搭理她,她也不恼,时常做些可口的糕点带去,时间久了工人们渐渐开始与她亲近,也会与她说一些关于酿酒的工序和技艺。
起初的三年,她拼了命地提高自己,她没有上过学堂,凭着楼秀才自幼教导勤学诗词歌赋,《女诫》《内训》《道德经》她几乎倒背如流,她从最初的刺绣只能绣鸳鸯,到山水风景都绣得栩栩如生,她和城中有名的琴师学琵琶,弹指流沙间谱出婉转悠扬。
她渐渐长成了一个柔情温婉的女子,让府中上下的人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宋星河对此依旧不闻不问。
楼千语还是习惯在入夜之后偷偷去看他。
他伏在案上饮酒,一头乌发落在沧桑的脸上,眼角眉梢早没了笑意。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凝视,楼千语认得那支玉笛,是林湘儿所赠之物。
一年前林湘儿被封为文成郡主远嫁束凤族和亲,那是个荒凉苦寒的小部族,国主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受苦,就想出了此计。
林湘儿出嫁那日宋星河坐在城门上,望着送嫁的马车失魂落魄地想要殉情。
所有人都在劝阻他,只有楼千语没有,她在他的身旁坐下,平静地对他说:“你若要跳,我便陪你跳,我们夫妻不能同生,却能同死,下辈子我也好继续缠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