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红尘正睡着,窗户上传来轻轻的“嗒嗒”声。
红尘开了灯,打开窗户探出头去看,不禁愣住了,惊讶道:“玲珑?!”
和父亲大吵过后,玉玲珑就闷在被子里哭了半天,越哭越闷。
玉玲珑委屈,想找个人倾诉,于是夜里她悄悄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跑出了金公馆,往红尘住的公寓窗户上丢小石头。
红尘下楼开门,迎了玉玲珑进屋,玉玲珑搂着靠枕坐在沙发上,抽抽搭搭地讲述了事情原委,不过把污蔑他的话全剔除了干净。
红尘静静听着,垂下眼,是有些感动的。毕竟,他从小无父无母给人贩子卖给了戏班子,师傅尽心尽力培养他也只是拿他赚钱而已,好像还从来没有人为他……
不过,他也能猜到玉玲珑字里行间那些被隐去的东西,眼里的情绪就淡下去了。
红尘给玉玲珑拿了一杯牛奶,自己从镀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
红尘是花旦,演的都是女角儿,身上必然是有一股子媚气,不过卸妆之后是绝对不显女气的,面容还是精致,染上那丝丝缕缕的媚气更显惊艳。
淡淡的蓝烟冉冉升起,笼罩下的容颜模糊去了棱角,倒是美到了极致。
等到一支烟烧完,玉玲珑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头发胡乱搭在肩上,乱蓬蓬毛茸茸。红尘给她盖上一条毛毯,摇头笑笑,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温柔。
第二天早上,红尘下楼时沙发上不见了人,他看了看门口,叹了口气。
等洗漱好出了浴室,却看到少女坐在玻璃餐桌面前,桌上放着两个大瓷碗。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多么鲜活、粉嫩。
玉玲珑很高兴地招呼红尘,把一碗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做呢!”她既兴奋又期待地看他。
是甜甜的桂花糕,软绵甜口。红尘一点一点沉默地往嘴里送,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
玉玲珑很快地回道:“我哥说了,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尝试做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末了,有点自豪地加上一句,“我哥在英国读过书,是个洋博士。”
今天红尘穿了一套白色西装,他身材修长但是略显单薄,现下倒是挺拔英气不少。
出门前玉玲珑从门口衣架上拿下一顶礼帽扣到他头上:“这样更好看。”
红尘扶正帽檐,漆黑发丝下的眼睛微微弯起。
这里是暧昧祥和的气氛,可远在几里外的戏园子却截然不同了。那里来了一群人高体壮的流氓混混,胡乱打砸,闹得一片人仰马翻。
红尘只在晚上有一出戏,玉玲珑吞吞吐吐地提议想和红尘去照相。玉玲珑其实是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大姑娘,她自小没人管教,是个没脸没皮的性格。当下的小女儿姿态实属少见。
红尘只觉得她很可爱,抬手想去摸她的头,拇指一动,却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在期待什么吗?
刚回戏班里的红尘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遍地狼藉,师兄弟们一件一件地往外搬破烂物件。
抬头瞧见走进来的红尘,坐在长板凳上的师傅猛一跺脚,疾步走过去,仔细地打量一番,随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藏花你没事,找人去通知你,却发现你不见了影儿!还好还好……可担心死我了!这究竟是哪来的一帮人啊?”
红尘在心里冷笑,只怕你担心的是没人给你赚钱罢了。
红尘踱步在几个箱子里翻看片刻,扭头说:“都烂成这样了,晚上的戏怕是唱不成了。”
胖师傅很气愤地摇头:“我已经让人去向其他戏班借了,应该来得及,等等就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几个人哭丧着回来了,跪倒在堂下。
“师傅!那几个班子都不肯借啊!”
师傅一口气提不上来,给人扶了一把才稳住,一脚踹翻那些人。
“你,你们!那可是赵家老爷啊!谁惹得起!”
师傅飞跑着上楼,拎下一只小箱子,他去给赵家退定金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敢散去。天渐渐暗下,又亮起。
没等回师傅,却等来了巡逻队的刘大头,刘大头领着一队兵很威武地宣布:兴隆戏班收钱不出戏!不出戏还不肯退钱!所有人暂时收监!
他们在监狱里看到了师傅,满脸血污,脸肿得像猪头。
师傅哼哼唧唧:“这些人眼睛是瞎了吗?我明明把钱都给他们了……”
“哪个是红尘?出来——”狱卒敲敲铁栏杆,打开门。
红尘慢慢走出去,往回看了一眼。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玉老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戏子无情,她被他养得太天真!太不懂事!但又能怎样?!
玉老爷是怕他的玲珑有个好歹。
该怎么才好?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红尘出狱后被直接送到了医院,花一样的男人,受了刑罚,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有种病态的美。
是朵盖了霜的花。
红尘是个心思活络的人,零零碎碎的信息拼接起来,很容易就猜到了原委。
玉玲珑进进出出很悉心地照顾他,她很内疚,一直都认为红尘受这样的苦是因为她。
玉玲珑握住红尘的手,很坚定地说:“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红尘并没有责备金宝笙的意思,只是默默抓住她温暖柔软的手。
他贪恋她带来的温暖,又惧怕她带来的温暖。
为什么怕呢?
可能是怕这张笑颜如花的脸,会对自己露出厌恶唾弃的神色。
毕竟,真相与假相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泡沫……
他是一个戏子,就算再受人追捧又怎么样?只是一个表面光鲜亮丽却从里面开始腐烂的污秽的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