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入陵那一天,我没能送父皇最后一程。我被姑姑软禁在长枕宫中,而她则拿着玉玺,黄袍穿身。
姑姑向来都是要强的人,能文能武,出入沙场,手握兵权,难怪父皇当初那么忌讳她。
新帝登基那一天,齐恒倒是没去。现在我终于明白芸碧为何一直说他深不可测,我想,如果不是他,陆恪或许不会远走沙场。
而我嫁给他,只是让父皇安心。
我又想起我私自出宫第二日在御书房门前听到的话。那时我在茶肆闹得太大,父皇知晓后将陆恪宣到御书房。父皇说,陆家满门贵臣,个个忠君爱国,陆太傅虽然年少,可身为陆家人的信仰还是有的,太傅觉得朕说的对吗?
我不知道陆恪那时到底是什么表情,他没有说话,父皇又说道:“皇儿闹成那样子是她的不对,但到底是齐恒算计了你们。昨天齐恒已经求朕赐婚,朕也同意了。北周来犯,昭端手中有西梁一半兵权,若朕死了,她定会逼宫。齐恒心里念着宁安,他答应朕,他会保护她。陆恪,朕虽想让你和宁安在一起,但朕不能,那样宁安会死,齐恒不会放过你们的。”
御书房中又是一片寂静,好像过了好久,好像一切都在时光的浮沉中静止,我终于听到陆恪沙哑着声音说:“臣遵旨。”
我不知道陆恪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来求父皇赐婚,他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心里念的都是陆家家训,想的都是忠君仁义,他循规蹈矩了这么些年,终于放纵一次,可是,等待他的又是忠义的誓言。
父皇说完就让陆恪离开了,我倚在御书房前朱红的柱子后好久。齐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他还是那副慵懒温和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他十分陌生,当年那个在宫灯下替我抄书的白衣少年,大抵只是我年少时一个美好的错觉。
父皇的话让我明白一切。齐恒知道陆恪奉父命在茶肆中与太尉千金见面,他知道我看到这一切后会闹得天翻地覆,所以他才让我去寻陆恪,好借此向父皇严明一切,又打消了陆恪心中的念想。父皇知道他的小算计,却还不得不顺着他走,因为父皇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只有强者才可以生存下去。
齐恒抚了抚我的额发,轻声道:“宁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我拍开他的手,不愿看他。
他眸光一冷,随即又笑道:“你还是忘了陆恪吧,他不会再来找你。边关战乱,像陆太傅这样的人,怎会安心地留在江陵?”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齐恒笑得随意,但眼中的阴狠却不敢让人直视,“我倒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陆太傅,若西梁亡了,公主做为战俘,日子应该也不会好过吧。”
我伸手甩了他一巴掌,他也不怒,“公主,陆恪若不死,你这一辈子都会惦记他!”
西梁只是江汉地界的一个小国。江陵城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人称七地通衢。多年来,西梁不过是仗着江陵这么个千年古城才有了一席之地。
西梁本不富庶,国库又亏空了大半,北周这次来势凶凶,众人虽然不说,但多少也能明白结果。
陆恪在西北抵御外敌,而北周的一支铁骑却从长江边界直逼江陵,不多久,就临近了汉水。
姑姑心悸,慌忙把一众将军和陆恪从边关招了回来。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陆恪,他在金銮殿上领旨,我躲在腾龙的金柱后远远地看着他。
站在前方的将军领了旨,然后跪安离开,陆恪紧随在他的身后。
我提起裙边就追了出去,绸绣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落叶般沙沙的声音。
消瘦而孤毅的身影越来越远,情急之下,我不顾规矩,轻唤出声,“陆恪。”
那身影一顿,银白色的盔甲泛着寒光,衣袖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愣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过身,轻笑,“公主安好?”
我站在阳光下看他,他身边的海棠开了一树一树的花,灼灼其华。他站在海棠树后有些不真实,我觉得我们不过才半年未见,可这一别,恍若隔了一个轮回。
他似乎想走近两步,但步履还未抬起,便又停了下来。隔着飘飘零零的落花,他轻声道:“臣定当誓死护卫江陵城,只愿公主在这九重宫阙中安稳一世。”
而后,他扶着腰间的佩剑,转身匆匆离开。
我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一役,西梁必定会亡,可我却不知,这一天竟来得如此快。
北周的义军成功渡过汉水,直逼江陵城门。陆恪带着西梁将士在城门前厮杀,苍凉的风带着寂灭,尸身遍地,满目疮痍。
城门摇摇欲坠,我站在城墙上向下望去。
“灭西梁!
嘶吼夹杂着刀刃没肉的声音在冷风中格外肆虐,血溅了满地,一个又一个身影缓缓倒下,而陆恪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快开城门!”我大吼。
身旁的将士为难道:“公主,大军来袭,若此时大开城门,皇城一定不保!”
“可陆恪还在下面,他会死的!”我向城门跑去。
陆恪仿佛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将刀刃狠狠捅入敌军体内,怒吼道:“不准开!”
我一愣,在这转眼间,一把长矛刺进陆恪胸前,接着,有更多的刀砍在他的身侧。
那么一瞬间我连呼吸都忘记了,我看到陆恪流了好多血,连衣服都染红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流血死掉,他那样瘦的一个人,我想他一定很疼。
陆恪仿佛听见了我哭泣,他缓缓抬起头,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微微一笑,带着释然,带着眷恋。我听到他的声音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惨淡,他说,“宁安,再见。”
那一刻,我的世界一片昏暗。
这是陆恪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时候,而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他这个人自小就严谨清冷,长到十八岁也没犯什么错误,就算他喜欢我,他也唤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