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按住张怀钦,没让他做出当场把病床掀翻的事情来。
“生气了吗?“裴舒曼微微勾了勾嘴唇,这个动作对于她来说还有些艰难,残留的麻醉让她的五官有些僵硬,即便是微笑做出来也不是那么的协调,可张怀钦却是通过她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感受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需不需要我和你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我没有选择补刀,那样就太简单了,所以我割断了他的气管,就这样看着他脖子流血,痛苦的逃跑,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最后跑得没力气倒在地上,又顽强的爬了一点……”
张怀钦一拳揍在床沿,裴舒曼的脑袋旁,贴着她的耳朵下去,只差一点就打到她的脸上。
“怎么了?”裴舒曼笑了笑,“不敢动手?”
张怀钦怕这样下去控制不住情绪真把人给打了,叫了一个人把她的病床拖了出来,往市局转移。
被拖上车后,裴舒曼倒安静了很多,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没有再说话刺激张怀钦,张怀钦也不想和她多说什么,怕控制不住自己。
裴舒曼被固定在病床上,病床的四角固定在车厢,张怀钦和杨平以及两个同事,一人一个床脚的坐着,将裴舒曼包围在其中。
张怀钦看到裴舒曼的脸情绪就会起伏,这会儿干脆看向一边,不去看她。
裴舒曼没有说话,她眼睛却在病床四角的四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到了张怀钦的脸上,小声的问道。
“……我哥哥他还好吗?”
刚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张怀钦一愣,还以为听错了,转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裴舒曼看着他,见他没有反应后,张开嘴,这次,裴舒曼高了一个调,大声吼了一句。
“我哥怎么样?”
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张怀钦终于听到她说了句人话,这下看到她的脸也不是那么生气了。
“你哥哥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即便如此,张怀钦还是忍不住的刺她一句。
但是这一次,裴舒曼没有马上刺回来,而是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两条水珠就这么从她眼皮下滚落。
“我没想把他牵扯进来的。”
张怀钦看得一愣,她这前后情绪变化挺大,变脸速度太快,张怀钦心中还有些诧异,接着就听到她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朱方仁是我补的刀,我杀舒来我哥赶到时一切都结束了,他只是赶走了我,什么都没做,应该也来不及做,我看到他给你打电话了。”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张怀钦听完后还思考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合着是要撇清裴昊明。
张怀钦觉得她挺好笑的。
“你想撇清你哥的关系,早干什么去了?拿着你哥的银行卡买东西?”
“我那是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提前出狱!”裴舒曼上半身都抬了起来吼了一声,却在牵动伤口后,又嘶的一声躺了回去,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我一开始就没想把他牵扯进来,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
“舒来呢?”这件事张怀钦一直耿耿于怀,也想不明白,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裴舒曼一顿,她咬了一下牙,温情的神色在她的脸上褪去,她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本来我哥是可以不用坐牢的!”
“你什么意思?”张怀钦问她。
“他当时明明知道不对劲,可他什么都没说。”裴舒曼红着眼,这几句话就像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透露着怨恨,“如果他当时说了,我哥是不用坐牢的。”
张怀钦张了张口,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很可笑。
“难道你觉得,一个小小的法医能够干预司法?”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裴舒曼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他做了,舒来做了。”
张怀钦从背包离掏出了一叠纸,举在裴舒曼的面前,一张一张的翻给她,张怀钦突然庆幸离开时把背包带上这种鸡毛的举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裴舒曼看了几眼,觉得十分眼熟,“我家公司的流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是我的,舒来收集的。”张怀钦缓慢的说着,一张一张的贴在裴舒曼的脸上,指着上面的笔记,“挺巧的,市局从舒来家里翻出来的东西,我昨天拿在手里看忘记还回去了,就这样带出来了……今天刚好就可以给你看看。”
张怀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这拿的只是一部分,舒来家里更多。”
裴舒曼怔怔的看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
“当年的情况如何,我不是当事人我不清楚。”张怀钦眨了眨眼,眼眶酸涩的厉害,稍不注意就是一眼眶的水雾,他不得不扬起头,把这种酸涩逼回到眼睛里,“舒来这几年都在收集你父亲公司的资料,我想他应该是想做些什么吧。”
裴舒曼眼眶都红了,她抽了几口气。
“可他当年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张怀钦垂下头,和她对视。
“因为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所以一直都想要补偿。”
“他就是想要补偿你们兄妹,舒来就这么毫无戒心的把你放了进来。”张怀钦闭上了眼睛,“就算我告诉他你的危险性,他还是毫无戒心的把你放进来。”
这件事原本就和舒来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原本可以不去深想那么多,甚至可以不用去管,结果想了,管了,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裴舒曼笑了笑,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因为我告诉他,我想问问当年事情的具体细节,他就把我放进来了。”
张怀钦瘫坐在椅子上,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
“你个混蛋!”
骂出口后,浑身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靠在座椅上。
张怀钦晃了晃脑袋,“我呢?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没有想杀你。”裴舒曼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如果我真想要杀你,刀划得就不是你的脸了。”
“那你划我脸干什么?”张怀钦无法琢磨她的脑回路。
“我得‘自首’。”裴舒曼抽了抽鼻子,“我哥一直跟我,最后把事情搞成这样,我只能自首,不然我哥就出不来。”
说到这里,裴舒曼叹了口气。
“其实当时都已经计划好了,停电割喉,但是我不知道哥哥跟踪我,我都开始清理现场了,他突然冲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他看到地上的舒来非常的生气,他还想要叫救护车,我怎么可能让他叫?”裴舒曼说着满眼都是泪,“可当时舒来已经死了,心跳都没有了,于是他让我跑……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计划啊都不记得了,手里的刀随便插了一下也忘记带走……后来跑回家时,发现刀没带回来,我就知道,我进去那时迟早的事。”
“你做案没戴手套?”张怀钦想起刀柄上的指纹。
“带手套手感不好,我可能划不准位置。”裴舒曼回答,“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一次割断他的气管,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应该知道你哥会干什么?”张怀钦补充。
“是的,我看他给你打电话,应该是想要你发现第一现场,可你来的太快了,哥哥都来不及对现场做出什么改动。”裴舒曼笑了笑,“你说他跟着我干什么,现在弄得我刀也忘记拿,他自己人也进去,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用,还白白搭上一个人。”
张怀钦没有说话。
裴舒曼舔了舔嘴唇,她侧过头看向了张怀钦。
“张警官,你人挺好的,对我哥。”
张怀钦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这句话,只能保持沉默。
“我不是故意想划伤你的,你挺敏感,我就是想吓吓你,让你转身看到我的脸,然后把这件事报上去,我真没想到会划到你。”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你会因为这个坐牢吗?防卫过当?”
“不会。”张怀钦摇头,“我是正当防卫。”
裴舒曼没有说话,她似乎是累了,闭上了眼。
“我哥没有参与,都是我干的。”
“这不是重点,还有一个案子。”张怀钦看着她。
“朱方仁呢?”张怀钦继续问她,“你说的补刀什么意思?”
“刘美林他们一家太没用了,我跟踪他们一家那么久,还找人带朱方仁去赌钱,就是为了这一点。”裴舒曼冷笑一声,“结果杀人都干不好,都不确定朱方仁死了没有就抛尸,还是我给他们擦得屁股。”
说完,裴舒曼又笑了起来。
“麻烦是麻烦一点,但是挺解气,我当时拉开行李箱的时候,朱方仁还有口气,不过也差不多了,于是我就往他脖子上捅了一刀。”裴舒曼绘声绘色的给他描述当时的场景,“现在想来其实那样做不对,一刀下去人就死了,没挣扎没哀嚎没求饶,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还是第一次杀人,这方面都没经验,现在一想就后悔。”
“后来回过味觉得不解气,就干脆把人给分尸剁成几份。”裴舒曼抱怨起来,“可累死我了,还好之前踩过点,不然埋尸抛尸真得要我半条命。”
“这一切你都计划好了?”张怀钦有些不敢相信。
提到这个,裴舒曼就有些沾沾自喜,脸上都腾起了一层薄红,笑容也是加深了很多,显然是很满意这个成果。
“那肯定,一个人把你害得家破人亡,不让他尝试一下众叛亲离的滋味,怎么出气,其实这其中一半都是朱方仁的自作自受,我都还没做什么,他就把我家公司给搞破产了。”
说到这里裴舒曼就咬牙切齿,“把我家的钱败光了,就想着骗保?垃圾到哪个阶层依旧是垃圾,不过他可比我狠多了,亲弟弟都不放过。”
“我就顺着杆子往下爬,你应该知道这种黑户没身份证好酒店都住不了吧。”裴舒曼又笑了起来,如果不是身上有伤口,恐怕她还会抖起腿。
“每天担惊受怕的东躲西藏,看他那种痛苦样我就开心,所以后来太无聊找点乐子我就顺水推舟的,推了一把。”
裴舒曼抬起手做出推的动作,她笑得嘴角似乎都要裂到耳后根,“要知道,有些东西,开了口子那就是停不下来了。”
“只不过没想到朱方仁他还有点心思,知道自己会死,去上厕所的时候把车票用塑料袋包起来吞了下去,不过也没用,该死还是会死。”
裴舒曼哈哈的笑了起来,就算是牵扯到了伤口,控制不住的痛呼,也依旧没有停下笑。
“报应,这就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