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
女子极为恭敬的将手中男孩儿递给太后,由侍女扶着坐到榻上。
太后怀抱男孩儿,面露慈祥之色,冲跟随自己进入暖阁的仆从太监说道:“你们都出去候着吧!”
两名仆从太监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太后捏揉着男孩儿小手,轻声唱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这首童谣是燕地自古便流传的,太后韩石溪侍奉先帝,不幸先帝早殂,只留下他与慕容岄一对孤儿寡母,与雄踞北方的彧彧大燕国。
是时,朝廷之中早有心怀鬼胎的不臣之人,招兵买马便想像韩石溪与慕容岄发难。
千钧一发之际,镇东将军宋友德率兵勤王,保住了大燕慕容氏的锦绣江山。从此之后深得太后与少年天子慕容岄信任。
而不曾想,镇东将军宋友德也是个极有野心的臣子,他虽表面对慕容岄、韩石溪礼遇有加,诚如犬马,却在背地里勾结塞外震旦人、西面流窜匈奴人、东面割据扶余人,妄图对大燕江山不利。
那时天子慕容岄尚且年幼,少不更事。太后得到密报后暗自心痛,而填充心房更多的是愤怒与凄凉。
宋友德毕竟是一介武夫,攻城略地,陷阵冲锋之事自是不在话下,天下无两。而勾结党羽,拉帮结派的功力尚还是弱了一筹。
太后借其党羽未成,召集朝中将佐文臣与五千飞雄军、五千羽林军,包围了宋友德的镇东将军府。
当夜,将宋友德一家皆尽族诛,太后铁腕平息了这场祸乱。
让这一班朝臣将军未曾想到的是,第二天拂晓,东北西三路大军便临近大燕都城城下。
大燕国的江山几乎是太后、天子、朝臣们拼了身家性命方才保全的。自那之后,大燕国势也就逐渐式微了。
流年宛若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快刀。
太后吟唱起这首童谣时,当年斯景,逐渐清晰在眼帘之前。
太后也尚还记得,在他女扮男装,披挂上阵引领将佐们与三路蛮夷大军出城鏖战之时,慕容岄拽扯自己衣袖时,眸角处闪烁的泪光。
“都过去这么久了……”
太后神游深处,不自禁幽幽太息道。
“太后,您怎么了……看上去……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太后闻言回过神来,冲凑过来关切自己的侍女摆了摆手。
“没什么,只是想起月儿小时候的事儿了!不过这小子,倒当真与月儿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太相像了,太相像了……”
男孩儿的小手乱动,紧闭着眼,咿咿呀呀的叫着。
太后吻了男孩儿一下,将他交给侍女,踱步走到女子床头,握住她的手说道。
“魅儿,从今天起,你便是我慕容家的人了……”
太后的音色从未像如今这般微微颤抖,即使面对百万虎狼之众也从未有过。
顿了一顿,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言语不甚得体,补充道。
“不……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韩石溪的女儿……”
四目相对,太后韩石溪只觉半坐在榻上的夜魅有些不对劲。
“魅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帮你请太医……”
夜魅猛的自榻上坐了起来,流转的眼波中,掠过些许怨毒、阴险、还有最接近死亡的仇恨!
太后韩石溪年轻曾经师从世外高人,修的一身一流武功,此时已经察觉到其中诡,起身唤道:“快进来!”
只听“当啷”两声,门外人影一晃,尖刀出鞘,鲜血溅到了暖阁素色纸窗之上。
太后心中一沉,心中已经明白大半,沉声对夜魅说道:“你是谁,你不是夜魅!”
破风之声自太后脑后传来,那两名侍候在门外的仆从太监业已身死魂殒,太后的唇角微微一扯。
她清晰的看到两名仆从太监颈部深可见骨的刀痕。
自门外走进来的是方才夜魅下令让他们出去的产婆、太医等人。
“你还认识我吗?贼妇!”
太医装束的汉子目光阴冷的逼视太后韩石溪。
太后转身,几乎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
戟指太医装束的汉子,宛若活见鬼一般,嗓中透出的音色讶异、而不可思议。
太医装束的汉子将头歪到一边,勾起一个阴险的唇角,侧耳聆听刀尖血滴落地的轻音。
“你是宋友德?”
太后终于将心中认为不可思议之事说出。
“不对!你不是宋友德,你只是和宋友德很相似而已!你是他儿子,你是……你是哪个被我放走的孩子!”
太后只觉头昏目眩,缓缓向后倒退,而侍奉夜魅的两名侍女已经逼身站在太后身后。
两柄冰冷而毫无温度的匕首,抵在了太后韩石溪后背脊梁之上。
“你们到底是谁?”太后神色一凛,不怒自威。
“贼妇,你后悔你当年的妇人之仁吗?”宋友德之子挑了挑掌中刀刃,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后悔当年在我面前杀我全家,而又恰恰放过我吗?”
微微一顿,抢步向前,明晃晃的刀光深深映入太后瞳膜深处。
“你这个贼妇,难道不知道放虎归山,养虎遗患的道理吗?”
太后韩石溪听得出,发自宋友德之子喉头中被极好隐藏与掩埋的仇恨。
“不过现在这些道理都不重要了!是天不亡我宋家!是天助我宋千仇来夺取你燕国的江山!我宋千仇一定要完成先父遗志!一定要将你手刃,将你的心肝通通生剜出来,祭奠先父的在天之灵!”
顿了一顿,惨然淡笑:“贼妇!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整整蛰伏了多久?你知不知道这十四年我宋千仇是怎么度过的?我没日没夜的练习武功,研读兵法,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哈哈,你们燕国的国祚已经完了!你的儿子慕容岄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贪恋酒色的昏庸之君罢了!哈哈,慕容岄这贼子夜夜笙歌,纵情酒色,日子也倒是快活逍遥,不过这样快活逍遥的日子也不多了!原本以为,可以将你们母子一网打尽,没想到这昏庸皇帝今天却去了城外狩猎!不过也正是这样才容得他逃过一劫!哈哈,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们母子马上便可以在黄泉相会了!在黄泉之中,自会有我父亲来将你们千刀碎,万刀剐,以血他心中之狠!”
太后摇了摇头:“纵然你今天杀了我,也是做不得天子的,你的心已经完全属于仇恨,你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一把为仇恨而活着的刀剑罢了!像刀剑这样低贱的器物是做不得天子的!”
宋千仇怒极反笑,手起刀落,刀锋已然深深嵌入太后韩石溪左臂之中。
太后韩石溪的血珠顺着宋千仇掌中刀锋,快速的滑落下来。暖阁之中,业已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所弥漫。
“少废话!你这老东西的命运现在掌握在我的手中,我要你死你便得死!我要你痛苦的死你便得痛苦的死!”
刀锋抽出,旋即横削,凿入太后韩石溪右臂之中。
“我告诉你吧!”宋千仇阴惨惨的凄声长笑,暖阁之中顿时安静下来,“那个叫做夜魅的小蹄子已经被我藏起来了!”
宋千仇将刺入太后韩石溪右臂血肉之中的刀锋左右搅动,舔了舔嘴唇淫淫笑道:“那小骚蹄子细皮嫩肉的,可是个尤物啊!”
太后韩石溪对于女子贞洁操守之事最为看重,闻言心头怒意大盛,骂道:“狗贼,你对我的魅儿做了什么?你……”
来自右臂的痛楚感变的更加猛烈而椎心,不由得让太后韩石溪皱眉闭口,以忍疼痛。
“她怎么了?”宋千仇怪声笑道,面容业已有些扭曲,“她能怎么样?我潜伏在你们这禁宫之内,不过一个月的光阴,她只是被我藏在这偌大禁宫中一个角落里罢了!”
顿了一顿,将掌中钢刀一挑,狠狠说道:“放心吧,我是宋友德的儿子,绝对不会去去动一个被你们慕容家的狗交配抽插过的婊子!”
太后韩石溪体内血液跟随宋千仇刀锋摆动弧度大量涌出,此时眼帘之前业已有些模糊。
“那么……那么……这个女人是谁……这个孩子又是谁的?”
宋千仇微微冷笑:“这小崽子的确是慕容岄的贱种,这个女孩叫鸢儿!其他的你便不必知道了!”
太后韩石溪微微一愣,只觉喉头一甜,血腥气息向上急涌。
宋千仇的刀刃,已然自太后韩石溪腹部刺入,直至没柄。
“死了吧。”
与夜魅极为形似叫做鸢儿的女子婀娜站起身来,走到了宋千仇身侧。
“死是死了,不过这个地方咱们现在是不能待下去了!”
鸢儿银铃般轻声笑了起来:“怎么,想要夺取这燕国江山的男人便只有这点胆识吗?”
宋千仇眸色极为峻然,只轻轻自鸢儿精致五官一扫而过,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宋千仇的目标是整个燕国江山,整个天下,而不仅仅只是快意恩仇的将韩石溪贼妇与慕容岄小贼给杀掉!”
鸢儿叹了口气,环抱双臂,幽兰般叹息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听你的话还不成吗?”
回头招呼暖阁内的诸位人物道:“走了走了,咱们不用在这里演戏了!”
暖阁中伪装成产婆、侍女的诸人皆是宋千仇与鸢儿训练出的精锐死士,或者说,她们的性命是早已卖给宋千仇与鸢儿的!
一阵风扫过,暖阁中已经是空空荡荡。
只剩下被捣碎的门窗在吱呀作响,韩石溪与两名仆从太监的尸体便倒在窗檐下,一动不动。
霞光渐染,野鹜独飞,分布在燕国都城接道两旁的市集商铺,已是关门的关门,打烊的打烊。
自城门外,缓缓行来一彪雄壮兵马来。
“天子回城了!”
守卫护城河的兵士朝着城上的楼馆长声呼喊。再由看守楼馆的兵士将话带到供居馆内的官吏。
不稍时,大小兵士吏目尽数下楼,接迎慕容岄圣驾。
“微臣恭迎皇上圣驾!”
慕容岄的一马当先,统领全军,煞是威武。
“你们辛苦了,回去吃饭吧!”
慕容岄用手挽起马鞭,冲大小军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去了。
接道边尚未打烊的商人,争先一睹圣容。
只因为慕容岄与母后韩石溪开明明理,在十四年内将大燕国治理的兵强马壮,井井有条。
而对待百姓更如自家亲人一般,是故百姓们尤为敬佩这样一位少年天子。
军马便一路徐行至禁外。
“到家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你们开不开心?”
慕容岄打了个老长的哈欠,尔后纵声问道。
“感皇恩浩荡,自然开心!”
“开心归开心,只可惜今天没有打到什么像样的猎物。”
慕容岄笑着说道。
但这些军士心中都极为清楚,这一次狩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狩猎,而是演习操练。
军士中有不少参加过十四年前的那场恶战,所以对于时事以及战争,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
“皇上!”
自禁内疾步走来一个小太监,拉住慕容岄的缰绳,眉目间郁满痛楚之色。
“怎么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太监欲言又止,凝视慕容岄的面庞缓缓低垂了下去。
慕容岄有些不爽,抬声道:“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打了一天猎,我们的肚子是很饿的!”
“娘娘腹中诞生了龙胎!”
小太监的声线业已有些哽咽。
慕容岄闻言一喜,欢声道:“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这般难过?”
小太监猛然跪拜了下来,不住的磕头道:“太后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在去看望娘娘诞下的龙胎时,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给刺杀了……而且这伙贼子的手段十分残暴凶狠,太后她老人家的圣体……”
慕容岄闻言只觉神情一恍,险些坠下马来。
“你是说母后她死了?朕的母后被人给杀了?”
慕容岄的眼中充血,双手不住颤抖,显然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小太监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慕容岄心如乱麻,也不再去追问小太监,径自打马投夜魅居住的暖阁去了。
夜如水,月如钩。
慕容岄几次昏厥,此时已经回到寝宫。
他忍不住想哭,但他不能哭。
因为韩石溪教导过他,他是一朝天子,是天下黎庶百姓的表率,是宛若天神般的存在,是苍天的儿子!
这些话,他一直记得。
而这些话,也正是十四年前,韩石溪出征三路蛮军时,对拉着自己袖口,眸中郁满泪光的慕容岄说的。
万幸的是,夜魅所产下的孩子没有被宋千仇带走。
而这个孩子,正被慕容岄抱在怀中。
他是个开明的君主,理智告诉他,孩子是那些对太后韩石溪下毒手人留给他的礼物,他们一定会以为慕容岄会迁怒孩子,而慕容岄却偏偏不会中这个圈套。
“哇!!”
慕容岄怀中的孩子不知什么缘故,张口哭了起来。
慕容岄轻轻拍击着男孩儿的襁褓,喃声哄道:“孩儿乖,孩儿不哭,为父一定会揪出杀害你奶奶的凶手!朕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男孩儿的哭闹声将侍奉在天子左右的太监迎了过来。
“皇上,杂家觉得,皇子应该是饿了,要不要请乳娘过来给皇子喂食奶水?”
慕容岄受太后韩石溪影响,对待下人也十分宽仁,听了太监毛遂自荐的话语,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泪水亦在不自觉间,滑落了下来。
“传李元让和瑜菲儿来见朕!”
另一名太监应了一声,转身穿皇上口谕去了。
不稍时,李元让与瑜菲儿便来到了銮殿右侧的小阁之中。
“两位想也听说今天的事了吧!”
李元让与瑜菲儿点了点头,毕竟太后的离世对慕容岄来说,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夜魅她也不见了,对不对?”
李元让与瑜菲儿对了对眼神,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不说话?难带还怕朕吃了你们不成?”
慕容岄见两人呆站着缄口不语,心中微微有些恼怒。
瑜菲儿怯生生的说道:“皇上,奴家觉得,夜魅姐姐不可能是害死太后的凶手……虽然平素里太后并不喜欢夜魅姐姐,但是夜魅姐姐的为人皇上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慕容岄伸手打住瑜菲儿话茬,波澜不惊的说道:“朕自然知道夜魅为人,朕其实早已知道这次行刺太后的凶手是谁,只是想借两位爱卿之力,将其剪除,因为这个人也许会影响到我慕容家对大燕国的统治……”
李元让与瑜菲儿均是慕容岄与夜魅的心腹,听了慕容岄言语对这个人也猜出了个大概。
“这个人应该就是十四年前谋反叛逆,印震旦、匈奴、扶余三路蛮兵夹击我大燕的贼子宋友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