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的手掌断了两根手指,断处洁莹如玉,此时骤然迸破,有血丝渗出,然后飙射出两道鲜血,落在雪上。
他脸上的笑容微凝,但并未褪去。
有一片雪花在他眼前飘过,掠过睫毛。
晴空万里,忽然间有雪飘落,这便是万里雪飘。
厚重的雪片,像芦苇烧后的灰般飞舞不停,占据了整片天空,遮住了青天的颜色。沧海城里温度急剧降低,寒冷至极,檐边的冰棱寒意逼人,被冻的发出咯吱异响,巷口的井水开始结冰。
林忌站在风雪中,黑色皮袍上积着厚厚的雪,就像是一座雪桥,因为承载了太多雪的重量,随时可能断掉。
在这场战斗中,他就是一座桥,伏魔大阵借他的剑攻击老僧,而老僧的反击却又通过了自己还给了大阵。
雪片带着的寒意,穿透厚重的衣袍,直抵皮肤,瞬间把林忌冻僵,睫毛上的霜和脸上的雪粉极厚。
寒冷到了极点,所有的运动便停止。林忌如同跌入最深的冰窖,他冷的无法颤抖,冷的无法呼吸,甚至就连思维都快要被冰凝。
他就像巷口的井一般被冰封。
朦胧中的林忌感觉好像有人在城中的某处呼喊着自己,他忽然开始颤抖起来,睫毛上的霜和脸上的雪片片碎裂,然后如利箭一般激射而走,露出真实的容颜。
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间喷出来,向下洒落。
血水很浑浊,因为里面有很多被低温凝结的碎血冰粒。
浑浊的血水淌落在衣襟上,落在他的手上,风萧剑被鲜血一浇,骤然发烫,血水被蒸发成雾汽,拂面而过。
林忌发出一声喊叫,显得极为痛苦,黑色衣袍上的冰甲被震碎,就像是石桥上的雪被拂落,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他霍然睁开眼睛。双手微微颤抖,发力握破冰雪,然后弃双手执剑,在身前的风雪中横直扫出。
一扫便是意道线。
凛厉的杀意在风雪中骤然迸发。
借着这道杀意的遮掩,林忌脚踩冰雪,纵身后掠,暴趋数十丈外。
智净已经证明他天下无敌,他哪怕拥有一座城,依然不是对方的对手,甚至险些身死,所以他此时只想离开。
离对方越远越好。
然而他此时却无路可退,所以他只能退回到了武侯府之中。
中央大街上,出现的剑意,就像一条精纲炼成的锋刃。
老僧伸手在空中写了一个佛字后,镇压住了那道剑意,遁空而去。
林忌还在后掠,肩上不知何时却出现一道血洞。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林忌身下的白雪。
他此时只能以一种极难看的姿式勉力坐着,再没有什么力量挥剑。
老僧说道:“你的这些招数,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值一提。”
林忌明白老僧是在评述先前那场战斗,他承认智净说的很对。
无论是示敌以弱,还是诱敌近身,对于真正的战斗来说都不入大道。
老僧缓步走来,风雪辟易。
“不过知难而退这一点是好的,法玄值得跟你学习。”
林忌有些困难地抬起手臂,擦掉下颌上的血,说道:“以后若还有机会,我会亲自教他是。”
“没有以后了。”
老僧感知到身后的风雪里,有两道身影正在高速前来。
他知道那是有仙山那对强大的师兄弟。
但他却并不在意。
这座城都已被他打败。
城里的人又能如何?
中央大道西侧不远,有一片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宅落,在沧海城里,这是很常见的画面,往往某处官衙旁边,便有数百年失修的老房子,繁华与破旧总是相偎相依,倒也说不出是好是坏。
这片街巷叫知行街,住着沧海城离最普通的百姓,其中一家后院的柴房里,忽然响起一个少年恼火的声音,还伴着拍打桌子的声音。
“凭什么只给一壶热水?凭什么只给一壶热水?喝都不够,娘的脚冻着了,也没办法泡一泡,那个家伙还天天黑着张脸,给谁看呢?”
妇人坐在被褥堆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丫头,看着愤愤不平的儿子,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说道:“有住的有吃的,挺好了。”
少年穿着破旧的棉袄,看打扮神情,应该是个乡下孩子。
他坐在柴房漏风最严重的门口,青稚的面容已经被寒风吹的有些发青,恼怒说道:“就多要一壶热水,又有多难?”
今天特别寒冷,屋檐上挂着冰棱,就连灶房的热气都飘不了多远。少年担心母亲的老寒腿,向前院讨要热水,结果只端回来了一壶,还被前院那个少年说了几句,想着如今的遭遇,他的情绪非常糟糕。
便在这时,柴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口,只见他穿着一件紧实的棉袄,神情有些闲散傲气,看来没少在街巷里厮混。
寒风从门外涌入,妇人受激开始咳嗽,她却顾不得自已,赶紧把怀里的小女孩气抱紧了些,又把被褥扯到小女孩身上。
乡下孩子看着那个城里孩子,愤怒不已,却紧握着拳头不敢动手。
因为城里孩子手里提着两把刀。
一把柴刀,一把菜刀。
战争开始以来,沧海城附近处处烽烟。
沧海城早有打算,在很久之前便开始准备迎接最恶劣的局面,各处的存粮被车队源源不绝送入沧海城,同时开始疏散百姓,城郊的百姓早已撤入城内。
虽然疏散进行的很有秩序,被疏散的百姓并不是那般凄惨,但终究是战争的难民,也不可能拥有太好的生活享受。
进入沧海城的数十万难民,有亲友的都选择投靠亲友,在城中没有亲友的则是被林家军强制安排进城中百姓的家中。
家住石碣山下乡下少年和他的母亲幼妹在城中却没有什么亲友,便被林家军安排到知行街的一户人家里,此间邻近中央大街,住户一般都有空闲的房间,这种安排应该说是比较妥当。
乡下少年在这户人家已经住了数日时间,每天有两顿热饭吃,住的虽然是柴房,主人家也拿了好几床被褥,但毕竟是寄居他人屋檐之下,总有诸多不便,逃难在外,谁不思念家中的热炕酸菜与肥肉?
在当前这种危难关头,这户沧海城里的人家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家里忽然多了三个难民,也不免觉得不便,尤其是那个年轻的沧海城少年更是多有不满。
对那城中少年的态度,乡下少年早已感到愤懑,心想若不是自已这些庄户人家省吃俭用,把粮食送到城里来,你们早就饿死了。
妇人很理解儿子的心情,却还是劝说他,住在沧海城里,至少有口热饭吃,有地方住,这样就足够了。
乡下孩子本已被劝服,不料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从晨时沧海城便开始降温,直到此时已经是冷的难以禁受。他去前院找主人家讨要热水,不料那少年竟吝啬地只给了一壶,便再不肯多给,他想着母亲的老寒腿,便再难压抑怒意。
没想到他还没去找那个家伙麻烦,那个家伙便闯进了柴房。
“张小飞,你要做什么!”
乡下孩子看着拿着两把刀的那个家伙,神情有些紧张,以为对方真的生出什么歹念,不敢出手反抗,脚却悄悄向后挪动,右手伸向火盆旁的板凳,在心里默默发狠:如果对方真想欺负自已,那便拼了!
那板凳是他从老家带过来的,实在的硬木,而且涂着清漆,很沉很结实,绝对可以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