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处的这个无根之地,灵气纯度很高,对于修者来说,是个极为难得的地方,虽然这地方,一般修者的话,可能直接神陨魂消。
对于她来说,浩瀚星空,却像一个世界结界,装着星月与她,被封在这与世隔绝,无边无际的结界里。
不知外面世界,也不曾试图踏出这里,直到……
一个孩童的呼唤,她的生命有了转折,她所遗忘的世界也迎来生机,他又看到一个新的神。
她懵懂不知,她百样好奇,她无所畏惧,她创造了那个黥面神口中,应该是人界最后一个人王的鬼神。
而她对人间的好奇与温柔,也逐渐被何其相似的人,挤压的裹上了伪装,锋利的荆刺。
最后,那些人还是找到刀子,戳中了她藏于荆刺之下的柔软要害。
“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神?”
深处当初囚禁她的无根之地,千重歌第一次对自己追寻的一切产生了质疑。
“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
通天塔坍塌之前,童羽难言的苦劝回荡耳际。
另一个声音突然问他;“你现在甘心了吗?”
千重歌赫然一惊,回身便见身后出现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灵体。
灵体身上衣衫粗糙,还是几百年前粗糙简易的誓言,衣襟宽松,露出的胸膛上,隐隐透着狰狞疤痕,脸上的面具盖在头顶。
与他狰狞且粗糙面具严重不符的是,他的眼睛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杀伤力,他好像,始终能那么温柔。
或者说,他现在,能以温柔的目光来对待所有人?
他问他;“你,为何在这里?”
厉千重好笑不已;“你打破了通天塔的防御,破坏了她设立的秘境结界,我是无法独立存在了,与你合为一体,却不代表我真的会消失呀?”
千重歌本能升起警惕;“你想说什么?”
厉千重伸伸手,向他展示这浩瀚之地;“你看到了,你所追寻的结果,就在这里。”
千重歌猛然一颤,整个脑子瞬间放空了。
厉千重道;“你所追寻的尽头,就是这里,
浩瀚无根的天地,她的囚笼,世人所追寻的,通天塔里深藏的九州的秘密,
看似神秘莫测的通天之塔,不过是她无力支撑下,借天地之力,连接九州与她囚笼之间的媒介,只有如此,已经将要枯竭的九州才能得以保全,
因为巨大的阵门以她本身元神为祭,这里或多或少,封存着一些她过去的记忆,
过于血腥的过往,她并不愿意让人窥知,所以设了迷惑人的阵门和机关,只有打破某种媒介,才会呈现。”
他看回这个过于固执的自己,心生怜悯,真心道;“我知这不是你要的结果,真正的答案我早已告诉过你,在通天塔你看到的那些,也足以让你明白一切,
你不承认,只是你不想去相信,你的一切不幸,只是她为唤回我的牺牲,可是千重歌,谁不是在跌跌宕宕中苦苦支撑?
她曾经亲手杀过我,无论是不是知道她是被骗的,在她的剑指向我那一刻我,不是没有怨,没有恨,
这怨恨在一个已经修成鬼神道的人来说,更是危险,可当真的身陨魂消,亲眼见到她所经受的那些非人之苦,恨着,怨着,也没办法置之不顾。”
像是被他所影响,千重歌赫然脑子一震,一些先前只是匆匆一眼,在下意识忽略的情景,泄洪的闸门一眼被打开,他看到了。
看到浮屠城前,她被人当做祭品一样绑在祭台上。
看到她愤怒追悔,却还是沦落成自己一手所护的弟子,以及弟子族人口中一步登天的粘板之肉。
看到刀子锋锐,片片凌迟。
看到她在撕食中的绝望,杀心顿起,鬼神之刃斩尽魑魅魍魉,地狱炼火,燃尽浮屠恶鬼。
撕心的痛疼的他站立不住,抱头卷缩起伟岸的身子,跪在地上,所有的感知都在经受极限的折磨。
他想克制住那些残忍血腥画面的涌现,想克制住这让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却发现在这里,他根本没有任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那些记忆像是让他无法再忽略一样,牢牢霸占住他的神经,侵占他的神识,脑海里只剩下最后的认知。
她曾经遭受过这样的劫难?她曾经身处比他还要黑暗绝望的深渊?
“世人凉薄,总喜欢遗忘太多珍贵的美好,而记住那些不美好。”
厉千重静静的说着,明明元神相连,此刻他的痛苦好像与他无关,他依然可以像个旁观者一样云淡风轻。
“浮屠城浮屠百里后,那些她所守护的百姓,忘记了她为九州,为世人,做了多少事,只记得她那些不好的传说,
我的一缕元神被她养在了自己的元神中,无意中看到这里的一切,也便再没办法去恨她不明,怨她天真。”
他看回地上的他,举步轻轻迈近,蹲下来,伸手按在他的头上,像是对执迷不悟的自己,给予最后的宽恕。
他道;“不要恨她了,伤害也好,绝望也好,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遇见她,我愿意接受这一切。”
千重歌颤了颤,犹豫间,脑袋从地上抬起一分。
厉千重又道;“你也不用因我而心有芥蒂,遇见她时,我倾尽全力,活着时,得到的只是她的怜悯和信任,真正消亡了,得到的也只是歉意和追悔,
我没能守护住她的笑容和本真,从她真正见识到人之可怕之后,再也没能换来她的笑容,
心动和爱慕,到底成了藏于心底,不敢对她言之于口的祈愿,
你很幸运,不要因为一念执迷,辜负了真正的向往。”
千重歌脸上泪眼狼狈,嘶声问他;“你是怎么做到,历尽千帆,依然能对她毫无芥蒂的守护?”
厉千重笑;“很简单呀?当你意识到红尘千帆,人海茫茫,你能记起的只有她,你想要的只有她,爱便胜过人间无数嗔痴怨恨,再遇见她,怎会舍得她受半分委屈?”
千重歌;“她甚至已经忘记你。”
厉千重;“她小心翼翼将我藏在她的神元将养,她无论身体情况多糟糕,都不曾放弃过,
她为让我重生,开创飘渺派,培养缥缈弟子守护封魔大印,孤独百年,
要知道,浮屠百里后,她已经对人失望透顶,可当意识到她不得不需要更多人的力量后,她依然愿意学着与凡人来往。”
千重歌;“……”
厉千重;“脱离通天塔与缥缈山的限制后,走遍九州大地,寻找让我重生之法,
又放弃了身份,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来完成重生的关键阶段,
她做这些种种,你说,那一样不能让我重新接纳她一千次,一万次?”
千重歌抬起头,错愕的望着面前这个人。
这便是他与他的区别吗?他是理性的,却是藏着最真的善,他是感性的,也是深藏的冲动的恶?
他可以因为她的恕罪,原谅她一千次的伤害和薄情,他却因为她无意中的疏忽,否决她所有对他的好?所以前一世的天命剑丧心,这一世也成了针对他的武器?
厉千重;“说一千道一万,爱的话,千般好万般好,不爱的话,千般都是罪,
你的觉醒中,天生便少了我这一部分,容易走入极端,我并不意外,我只最后劝你一句,你能活过来,得来不易,莫要因她的方式,而辜负她的心意。”
千重歌再次崩溃,趴在地上,无颜再抬起,哽咽道;“已经晚了,
通天塔毁,九州陨落,我把她辛苦维持的一切都毁了,我还……将她连累了,她把我送到这里,她若救世,决不能活。”
厉千重苦笑不已,手依然拍在他头上;“世人小看她的决心,你小看她的能力。”
千重歌微微一怔,有些不太确定的抬头看他。
厉千重温和道;“知道为什么世人称怜卿,是除她之后的最强修者吗?因为有她在,谁也无法成为最强神人。”
“……”
“只是,她太累了,几百年的风霜与艰苦,保全所有,她无法恢复真正的力量,恢复力量,她只能是个孤独的神,
不用想我便知道她的选择,
对你来说,可能一切终将重来,不过,你得耐心,
毕竟在此之前,她已经等你几个百年,与她是聚是散,这次得看你的选择。”
千重歌;“……”
厉千重手滑下来,捂住他的眼睛,最后道;“回去吧!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呢!”
千重歌只感觉意识再次飘离,当整个灵体再次轻盈起来,不受控制的堕落之际,千重歌赫然转醒,却发现自己躺在小别峰的天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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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是他平时在小别峰修炼的最佳地方,无垠的天空,举目望去,缥缈山的层峦叠嶂,他赫然转身。
身上穿的雪色单衣,和同样湿透的头发,此刻已经让他无暇顾及。
他震惊的看着缥缈山最后面的山峰,云雾缭绕中,苍云之巅依然稳稳立在最东方的位置,而云巅之上,通天塔原模原样屹立其中。
毫无破损,依然接连着天与地的距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