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闭了闭眼,知道这花娘是活不成了。
我碾碎心中最后一点良知,献上毒计:
「雇凶奸杀,再留下一首情诗,暗合那花娘名讳。她出身青楼,又死得不体面,姑爷定会认为是旧日情郎报复,就不会追究。」
「花娘嘛,一点朱唇万人尝,谁知道行凶者是不是旧相好?」
「青天不断贱籍案,这花娘就算是冤死的又怎样?」
「妓女哪有资格上公堂?」
狠戾阴毒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我每说一句,韩晚的眼睛就亮上一分。
穿越者:【我靠,你好歹毒的心肠】
我:【计策越毒,就越忠诚。韩晚已经疑心,再不补救,死的就是我了!】
穿越者;【你这是在杀人!】
我:【可我别无选择!咱俩的命和那个花娘的命,你来选!】
穿越者不再回答。
韩晚轻笑一声,赞许的拍了拍我的脸,笑嘻嘻地取下发间的赤金花钗给我簪上。
「观砚,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得力。呐,这个赏你。」
这次之后,韩晚再不疑心。
之后几年,姑爷又断断续续养了几次外室,韩晚都交给我去处理。
我每次都尽力保住她们性命,奈何往往天不遂人愿。
6.
说回姑爷的新通房绘卷。
绘卷年纪比我还小半岁,但身量高挑,眉眼明艳,衬得我像个黄毛丫头。
绘卷刚入府的时候,因为绣活儿做得好被分到了韩晚的院子。
韩晚脾气喜怒无常,尤其喜欢磋磨漂亮的婢女,绘卷被扇了几次脸之后便不太敢露脸。
她绣好的帕子和衣裳,常常是拜托我送到韩晚跟前。
即便是这样,绘卷出色的样貌还是被姑爷瞧见了。
绘卷开脸那天,韩晚尖利的指甲嵌进我的肉里,将我的小臂拧得乌青。
她恶狠狠质问:「观砚,我怎么不知道院里还有这么个美人坯子?」
我疼得浑身打颤,低声道:「那小妮子才多大?正反面都分不清楚,怎么比得上小姐您的风姿?奴婢眼里只瞧见您的花容月貌,那小妮子哪里是美人了?」
韩晚听我这么奉承,这才松了手。
我忙不迭收回了小臂,还没刚松口气,就听见韩晚阴狠的声音:「这小蹄子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和主君眉来眼去,看我不挖了她那双贱招子!」
韩晚满眼恶毒,我知道她这话是认真的,她是真的想挖了绘卷眼睛。
虽然主君睡过的丫头不少,但能让韩晚恼成这样的,只有绘卷一个。
那日,我也瞧得分明,绘卷分明是蓄意勾引。
我心道,绘卷,你真是糊涂啊!
外头的人不知道韩晚的蛇蝎心肠,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简直是找死啊!
顾念着和绘卷的几分情谊,我强行扯出谄媚的笑,漂亮话不要钱似地撒出去:
「满京城看过去,再也找不到像小姐和姑爷这样的恩爱夫妻了。」
「姑爷只是图个新鲜,没两天就丢到脑后去了。」
「她们蒲柳之姿,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
「您何必在意这些人,要是让姑爷知道这小妮子忽然没了眼睛,误会您心胸狭窄可怎么好?」
穿越者:【切,谄媚!奴颜婢膝!】
我偷偷在心里暗骂:【闭嘴,你个蠢玩意儿】
韩晚骄矜地冷哼一声:「我自然是宽宏大度的,也罢,且饶她一次。」
7.
所幸自从绘卷侍过一次寝之后,姑爷便将人忘到了脑后。
韩晚见姑爷把人忘了,便也没再为难,只是把人弄到偏远的院子干粗活儿。
我大松一口气,心道,忘了好,忘了好,总算是保住了命。
我悄悄劝告绘卷:「千万别去姑爷跟前晃悠了,也别做飞上枝头的白日梦。只要在这里安生待着,别怀孕,就能好好活着。」
韩晚从前下死手收拾的,都是怀了孕的通房。
而那些没怀孕的,只要有眼色,不去讨韩晚的嫌,基本都还活着。
从某一方面来讲,只要不威胁到韩晚未来孩子的位置,韩晚还是个「贤良」的主母。
绘卷乖巧地点点头,她说:「观砚姐姐,我不敢做什么富贵梦的。」
我有些不相信,面露怀疑:「可那日你明明......」
绘卷伤心地看着我,眼中蓄满了泪水:「观砚姐姐,我......是我家中父亲在码头搬货,结果被掉落的货物砸断了腿,实在是急用钱。虽然伺候主君没有名分,但是月例银子能涨到原来的三倍,所以......所以......」
我捂住了她的嘴,不忍再听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心惊不已,不是为了绘卷,而是因为——
我变了!
前世我刷视频的时候,看到社会不公,我还能义愤填膺。
可是,我如今亲眼目睹不公,却觉得是绘卷自甘下贱,她活该。
穿越者凉凉一句:【整个时代的群体在PUA啊】
我犹如被兜头一棒。
是啊,在这里小心翼翼活了二十年,我甚至自傲于自己适应良好。
原来不知不觉我也被这个时间的观念驯服了。
明明是这个该死的时代在逼迫女子!
我怎么能做这个世道的帮凶?!!
8.
韩晚并没有发话苛待绘卷,但耐不住有人落井下石,刻意克扣绘卷的份例。
我看不过眼,去账房警告了几次。
账房那些人顾及着我是韩晚身边的大丫头,以为是韩晚的意思。
我便顺水推舟告知众人:「小姐不愿意落一个「苛待通房」的名声,你们要是自己想眛下银子,最后却污了小姐清誉,仔细你们的皮子!」
众人摄于韩晚往日里狠辣的手段,无不诺诺应是。
从此,便再无人敢为难绘卷。
绘卷为了报答,主动帮我补了几次衣衫,也送了我一方帕子。
帕子上绣的是一只白腹红喙的大雁,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我瞧着这只孤雁,心有戚戚。
在原本的世界里,我叫关雁。
乡书不可寄,秋雁又南回。
我隐约和绘卷说过一次,没想到,她记住了。
绘卷有些羞涩地冲我笑了笑:「姐姐帮我更多,这都是应该的。」
我叹了口气,心想,傻丫头,我帮你那是顺水推舟讲几句场面话而已。
若不是韩晚的表面功夫向来是做的足足的,从来不把苛待做到明面上,账房那些人也不会被我唬住。
韩晚这手表面功夫,在京城贵妇圈美名远扬。
每每宴会,都有贵妇赞叹韩晚是「宗妇典范,菩萨心肠」。
韩晚也常常为此自傲不已。
有一日赏花宴,众人皆道:「要说得夫君爱重,满京城谁也比不上楚夫人呐,这么多年,主君竟都不纳妾室。」
韩晚拿帕子捂着嘴,似嗔似怨:「我家主君执意不纳,倒像是我善妒似的。」
周夫人调笑:「这哪儿能啊?都知道是你家主君端方持正,不肯让让那些贱蹄子碍了你的眼睛,索性直接不给名分,任那些小妖精翻出天去,那也只是个奴才!」
郑娘子也笑道:「说得对,只要还是奴才,就任咱们搓圆揉面,若是敢肖想些有的没的,直接发卖了去。」
韩晚假惺惺反驳:「我哪里会为难她们,都是些花一样的女子,平日里都是好吃好喝地温养着,只盼她们伺候好主君便罢。」
这话惹得其他几位夫人感叹:「楚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谁家妾室若是遇到楚夫人这般的主母,那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韩晚羞涩一笑,眉眼弯弯,眼中的得意却根本掩饰不住。
穿越者:【特权阶层,虚伪得令人作呕。我们要改变!要革命!要实现人人平等的共产共和社会!】
我:【你有军队?还是有钱?】
穿越者:【都没有。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干?】
我:【麻烦尊重历史客观规律,这还没资本主义革命呢,你就跳到共产去了,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穿越者:【你怎么知道资本主义革命?】
我:【谁跟你说,只有你来自新中国?】
穿越者;【我靠,你也是?!!你奥斯卡影后啊,这么能演!】
9.
我注意到,这场宴会上,来了一位生面孔。
那女子身穿玄衣站在远处,举止豪爽,看起来不像个娇小姐,倒像个女将军。
如今京城中人,皆以「鹅蛋脸、樱桃唇、扶柳姿、杨柳腰」为美。
而这玄衣女子身量高挑健壮,脸型大气舒展,面部棱角凌厉,实在是与这些贵女格格不入。
我听到郑娘子一脸轻蔑的指着玄衣女子:「那位是我那自小养在边关的远房表妹,闺名吴盼旋,自小和兵卒黔民厮混,啧啧啧,如今正是婚配年纪,她父亲就把人送进了我家,带她出门真是丢死人了。」
郑娘子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嘲讽和嫌弃,众人也纷纷嗤笑。
周夫人笑得最大声:「你们瞧瞧,那人穿得都是什么呀?」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衫制式与京城贵女的长袍宽袖不同。
她的里面穿的是武将常穿的箭袖,只是在外面套了个宽大外袍遮掩。
这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又惹得众人哄笑。
我朝重文轻武,人人都追捧文人高雅,唾骂武将粗鄙。
在这些贵妇的圈子里,武将家的夫人和小姐往往是被取笑的对象。
韩晚依旧是端着那副悲天悯人的假面,「大家莫要取笑吴小姐,说不定是家中贫困呢?你们可知吴将军天天上奏折哭穷,说边关吃不起饭了呢。」
众人听罢,纷纷又笑话吴家父女「朝堂乞食」。
北狄来犯,边关缺粮,姑爷身为户部侍郎被吴将军屡次催逼粮草和冬衣。
姑爷不止一次破口大骂,骂吴将军是个死脑筋,是个野猪托生的蠢人。
粮草不济,并非是国库缺钱,而是贵族层层盘剥,冬衣的棉花被换成了稻草,精粮被馋了细沙。
姑爷说:「没得吃就杀马,没得穿就去抢当地百姓,实在不行,就冻死些兵士又能怎样?天天就知道梗着脖子要东西,有本事弹劾啊,他敢吗?」
吴将军确实不敢,因为京都蠹虫沆瀣一气,上一个弹劾的将军被构陷谋反,全家流放。
10.
我看着吴盼旋,心头狂跳不止。
我敏锐的意识到——
机会来了!
穿越者:【啥机会?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
我:【送韩晚抄家灭族大礼包的机会,瞧好吧您!】
韩晚沉浸在被众人恭维的热闹里,我悄声追上了吴盼旋。
我告诉她,我可以帮她的父亲。
我低声说了一个地址,那是姑爷新养的外室,是个花娘。
而我朝律法,官员不可狎妓。
这就相当于,我将姑爷的把柄送到了吴家父女手里,吴盼旋自然也明白这个地址的分量。
吴盼旋惊疑不定:「你一个婢女,如何得知?」
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不带温度的微笑:「此人即将临盆,我家小姐便命我料理这个外室,我劝您一句,出了这个门儿就赶紧去抓人,否则,就来不及了。」
这花娘比之前的几个外室聪明,平日里深居简出不说,就连怀了孕都不曾去抓保胎药,把消息瞒得死紧。
等韩晚得到消息的时候,花娘已经怀胎八个多月了。
幸好,幸好,苍天总算是长了一次眼睛。
这花娘命好,让我今日遇上了吴盼旋。
只要吴盼旋赶在我下手之前把人劫走,花娘就不用死。
而我,也能和韩晚交差。
事情很顺利,吴家父女手脚很快,他们带走了花娘,也让她生下了孩子。
她生了一个和姑爷长得九成像的男孩。
只要她们母子活着,姑爷就洗不脱「狎妓」的罪名。
吴家父女攥着这个把柄,从姑爷手里撬到了一批又一批物资。
作为回报,吴盼旋提出要将我从府里赎出,还我自由身。
条件很丰厚,我也确实很心动。
但我还是拒绝了。
只身逃离是个不错的出路,但我不甘心啊!
我跟在韩晚身边十二年,步步惊心,谨小慎微。
十二年间,韩晚对我,非打即骂。
只要她还舒舒服服活在世上一日,我就如同万蚁噬心。
我要留在府里,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
我要韩晚——
不得好死!
我要韩楚两家——
抄家灭族!
11.
姑爷被迫做了「清官」,时常破口大骂。
但又顾及着自己素日里的端方君子形象,常常去无人处痛骂。
这一来二去的,竟然又碰见了绘卷。
当得知绘卷第二次侍寝的时候,我心道,完了!
韩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果然,没过几天韩晚就命人拿了绘卷。
韩晚一身绫罗端坐在太师椅上,怀里抱着蓝眼的波斯猫,她的脚下跪着神色惊惧的绘卷。
韩晚声音温温柔柔的,轻声道:「主君才幸了你没两天,你这小腹怎么就有些凸起?莫不是怀了旁人的野种,企图混淆主君血脉?」
绘卷大惊失色,「奴婢刚用完饭,这就是积食了而已。而且奴婢前几天刚来了月事,绝不可能怀孕啊。」
韩晚轻笑了一声,「可有人作证?」
周围的婆子和婢女互相看了看,无一人敢出声儿。
韩晚得意地昂起头,发间斜插的步摇微微晃动,垂下的红色玛瑙反射着日光,映在韩晚眉心,越发显得韩晚华美得不可方物。
她道:「那便是说谎了?奴才欺主,啧啧啧,按家规要重责啊。」
一旁的婆子谄媚的接话:「今日欺主,明日便能背主,便是打死也是使得的。」
我悄悄瞥了一眼韩晚,只见她眉目舒展,似是不忍。
可偏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匕首,渗人至极。
绘卷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求饶,一声声闷响在地上炸开。
不过几下,额头便见了血。
韩晚一手支着头,看猴一般地看着绘卷求饶。
绘卷这蠢丫头实在,韩晚不发话,就一直磕。
我见她鲜血流了满脸,再磕下去非得颅骨碎裂不可,赶忙伸手拦住,假装呵斥:「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这一地的血弄脏了正院的地板不说,也污了小姐眼睛。」
见我拦住了绘卷没完没了的磕头,韩晚冷哼了一声。
她大发慈悲似地说:「打几棍子吧,若是落红,那便是怀了。」
周围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得了令,便拿起一人高的木棍,把人仰面叉在地上。
和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廷杖差不多,两个人棍子交叉把人按到地上,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立,手拿小臂粗的黑色实木棍。
只不过绘卷是躺在地上,露出了小腹。
随着一棍子落下,绘卷凄厉地惨叫出声。
韩晚皱眉,一旁的婆子机敏地从衣摆撕下一块脏污的布,强行塞进了绘卷嘴里。
之后又是狠狠几棍子,绘卷小腹一片鲜红,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她脖子绷起青筋,却只能发出几声闷哼。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那两个婆子下了死手,三棍子下去,绘卷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从未直面过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一时间腿软到几乎站不住。
穿越者:【你干看着干嘛啊?救人啊,人都快死了你没看见?】
我:【求情也要个理由啊!能被韩晚听进去的理由!你到底明不明白?】
穿越者:【人命关天,等你想出来,人都打死了!你求不求情?不求把身体给我!】
我:【闭嘴吧你,你想把咱俩也搭进去吗?】
我额头沁出滴滴冷汗,挖空心思总算想出了个理由。
我双手紧紧交叠,努力克制住颤抖。
「小姐,已经见血了,要是当场活活打死了,这人多口杂的,恐怕于小姐清名有碍。再者,这丫头绣活儿极好,双面苏绣栩栩如生,府里绣娘都不如她,如今主君和您的贴身里衣都是她绣的,我看不如留她一命......」
韩晚挑眉:「哦?原来是她绣的呀,确实不错。」
我狗腿地继续奉承:「也只有她这种针法绣出来的衣料,才配得上小姐您的身份。」韩晚捂着嘴笑了一声,她懒洋洋拢了拢衣衫。
「停吧。观砚说得有道理,且留你一条贱命。」
12.
虽然被打了个半死,但好在,命保住了。
我给几个丫头塞了把银子,让她们给绘卷请了大夫,抓了药。
好消息是,绘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坏消息是,伤了肺腑,绘卷命不久矣。
韩晚却在这时候,让人送了一大把针线和布料。
我叹了口气,又是这一招儿。
我悄悄寻了外头的绣娘帮忙,几番折腾下来,我的小荷包几乎见底。
但很快,韩晚就顾不上折磨绘卷了。
因为,花娘那件事被捅穿了。
吴家吃了败仗,姑爷趁机煽风点火,结果圣上砍了吴盼旋兄长的头颅。
吴家父女索性捅穿了花娘那件事,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姑爷因为这件事被降了职,成日借酒消愁,意志消沉。
韩晚时刻陪伴着,用小意温柔抚平姑爷的郁郁不得志。
文人都有个臭毛病,那就是只要不开心就写诗。
姑爷挥毫泼墨写了无数打油诗,手稿扔了一整间书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穿越者胡说八道的能力很强。
她硬生生把姑爷的诗,解读成了反诗。
穿越女:【嘿嘿,小意思。我只发挥了一半实力】
我:【你怎么解读个诗句这么能生拉硬拽?】
穿越者:【这可是六年应试教育中培养出的阅读理解能力,晓得不?】
吴家父女拿着我偷传出去的手稿当庭弹劾。
「苍龙隐云间,功名付黄沙。苍龙就是圣上,乌云就是奸佞,他分明实在辱骂圣上偏听偏信、不识忠义。」
「我朝曾遭受黄巾之乱,黄巾军当年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与这句诗暗合啊。」
「圣上,臣不由想起户部侍郎屡次推脱粮草,导致贻误战机。臣怀疑,楚侍郎他通敌啊!」
吴将军慷慨激昂,老泪纵横,,一口一个「通敌」勾起了圣上的疑心。
等派兵搜查府邸的时候,又恰巧搜出了缝在衣衫里的通敌密信。
这下朝野之间议论纷纷。
「缝在衣衫夹层里,这叛国贼心思好缜密啊。」
「里衣每日都贴身穿,若是陷害,他怎么会感觉不出。」
「必然是这贼子害怕密信丢失,故而随身携带。」
「莫非是想效仿汉末衣带诏?」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13.
圣上下旨:「楚氏一族祖孙、父子、兄弟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岁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没入贱籍!」
楚家自此,一朝倾覆!
在这个年代,奴仆如同牲畜一般。
主家获罪灭族,奴仆不过是被转卖给其他主家做活。
吴盼旋将我和绘卷带回了吴府,还了我们自由身。
她甚至热情邀请我和她北上打仗。
她说:「你身上有股卧薪尝胆的劲儿,整个上京城,我只在你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我摇了摇头:「我手上不干净,沾过血,这滋味儿不好受。日后,我只想清清白白地活着,我打算南下做生意。」
吴盼旋见我去意已决,便给了我银钱和地契。
她说:「来日我卸甲,就去南边寻你,到时候和你住对门儿。」
临行前一晚,我去诏狱看了韩晚。
诏狱里五步一只蟑螂,十步一个老鼠。
韩晚两颊凹陷,发丝凌乱,再不见当初的贵女风仪。
见到我来,韩晚神情激动:「观砚,你来救我了对不对?我对你那般好,你要报恩啊,观砚......」
我觉得可笑:「你莫不是忘了你对我动辄打骂,这叫对我好?」
韩晚不以为然:「奴仆下贱,主家打骂本就是你们应该承受的,何况,我也赏了你不少好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现在救我出去,将来《忠奴传》上必会有你的名字......」
我冷冷打断了韩晚的话:
「韩晚,你可真会做梦。」
韩晚张口就斥责我:「放肆,你竟敢直呼主母的名讳。」
我转头给狱卒塞了几块碎银子,狱卒谄媚地打开了牢门。
我冷笑着走近,抬手给了韩晚结结实实一耳光。
「韩晚,醒醒神儿,好好瞧瞧,这是诏狱!你一个阶下之囚,跟我摆什么主子谱儿?」
韩晚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尖叫:「你敢打我?你个贱婢!!!」
我反手又是一耳光,这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韩晚的脸颊瞬间便肿了起来。
「你若再敢狺狺狂吠,我还有无数巴掌等着你。」
韩晚尖叫一声,扑过来就要撕扯我,却被狱卒用刀鞘狠狠杵向小腹。
韩晚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痛苦嚎叫。
我问她:「韩晚,疼吗?」
韩晚嘴唇颤抖着,眼中漫上一层浓稠的怨恨。
我凑近她,继续追问:「小腹疼吗?」
韩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咬牙切齿:「啊哈?你竟然为了绘卷那个小贱人背叛我......」
她没说完的话湮灭在了耳光声中。
我甩了甩发麻的右手,厉声喝问:「我问你被打小腹疼吗?!!」
韩晚不答,只是顶着红肿的双颊,恨恨地盯着我。
我等得没了耐性,抬手又是一耳光抽上去。
「说话!韩晚。」
韩晚被我打得唇角破碎,泪水蜿蜒而下。
她几乎是用气音回答了一句:「疼。」
14.
我笑了,笑得尖利又刺耳,肆意又张扬。
夜枭的悲鸣般的笑声在阴森的诏狱里盘旋,烛火摇曳间,仿佛有恶鬼冤魂自地狱爬出。
我笑得心口绞痛,泪流满面。
我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说:
「绘卷当初比你疼上千百倍,那些流产而亡的女子也比你疼上千百倍!韩晚,该你赎罪了。」
「楚风的妻妾姊妹都入了贱籍,那些通房不算侍妾。所以,马上要成为官妓的——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主子!」
我从怀里掏出韩晚当初赏给我的赤金莲花钗,狠狠刺穿了韩晚的手掌。
「我记得教坊司规定,凡是会乐器的,都算雅妓。」
「你会弹琵琶和月琴,想来入了教坊也能活得不错。」
「可我这个人啊,记仇得很,实在是见不得你舒服的活着,所以,你这一双手啊,留不得了。」
「听说最下等的那些罪奴,只要给够五十文,贩夫走卒也可以一亲芳泽。」
「姑爷的诗是我扭曲成反诗的,那封通敌密信是绘卷缝进去的。」
「没想到吧韩晚,你一生的荣华都断送在两个婢女手里。」
「韩晚你记着,你有今天全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主仆一场,小姐,我送您一路好走!」
我转身离去,余光里,我看到贪财的狱卒将刺穿她手掌的钗环拔出,扬起的鲜血洒落了一地。
从此以后,再没有楚府侍女观砚。
只有,关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