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的真千金,却在柳县令家中做了小姐的洗脚婢十五年。
侯府派嫡亲兄长来接我时,小姐平时对我们非打即骂,却在此刻拉着我的手哭的楚楚可怜,说跟我多年姐妹情深实在舍不得我走。
于是我鼓足了勇气要摆出侯府小姐的架子挣脱她,来接我的兄长却似笑非笑的说:
“既然贵府小姐舍不得七星,那便让七星留在府上吧。”
1、
我呆在原地震惊不已。
拉着我的手哭了半天的小姐也不哭了,抬起来怔怔的看着兄长,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兄长笑眯眯的环视了一周:
“柳县丞收留七星数年,七星不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我这就回府告知家中父亲母亲,说七星愿留在柳县丞家中,不愿意回来便罢。”
说罢兄长转身就走。
我又羞又急,捏着衣角手足无措。
身上的衣裳是夫人为了我今日回府特意赏赐的新衣,并不合体。
宽大的衣袖四处漏风。
眼看兄长越走越远,小姐及管事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嘲讽,我咬紧了牙关追了出去。
兄长已要走出大门,我快速追到他身后,一句“哥哥”还没出口,就听见他对身边的小厮说:
“一个洗脚婢也配当我的妹妹?我呸!”
“我的妹妹只婉儿一个。想取代婉儿的位置,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咬紧了牙关,鼓足勇气喊:“哥哥。”
前面的身子动了动,回过头眼神里却满是不耐烦:
“别叫我哥哥,谁是你哥哥?”
“你洗脚婢的身份若传了回去,我跟婉儿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我今日来一趟已给足了你面子,不要对其他心存妄想!”
兄长翻身上了马,他似乎很怕我追他,快马加鞭的飞驰而去。
我的心一下跌入了谷底。
小姐的大丫头莺儿在身后唤我:“七星,走吧。小姐唤你。”
走到正厅,小姐正在跟夫人撒娇:
“娘叫我表现的跟七星姐妹情深,以便攀上侯府这棵大树。结果人家压根不稀罕这个死丫头!”
“这洗脚婢就是洗脚婢,她要是成了侯府小姐,那我岂不是侯府小姐的小姐了?”
夫人跟小姐笑声晏晏,谁也没有注意我已走到了跟前。
夫人看见我,神态自若:
“既你仍然愿意留在我府上,也不是不可。”
“只是你既是瑶华的丫头,便还是跟着瑶华住吧。”
小姐的脸上充满了鄙夷,轻笑着说:
“既是侯府千金,我家也不可怠慢。”
“今后这洗脚婢不敢高攀你再做,就做个我身边的二等侍女吧。”
2、
我叫七星,我脖子上有七颗星星的胎记。
据说我是荣侯府的小姐。
据说我幼时随着爹娘出门游玩,十五之夜游玩人多,抱着我的奶娘跟娘亲走散了。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只记得奶娘把我抱给了一户人家,但那户人家不久之后就将我卖了。
我印象中被卖了很多次,对儿时的记忆全是挨打和饥饿。
3、
我的卧房挪到了二等丫鬟的房间。
在原卧房收拾东西时,同卧房的几个丫鬟低着头窃窃私语。
整个柳府都知道了我是侯府的小姐,侯府来接我,却又抛下我走了。
小丫鬟红儿细着声音问:
“七星姐,你收拾行李去哪儿啊?去侯府吗?”
顿时笑声一片。
在大家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我收拾好行李出了这个屋子。
走到小花园,远远看见小姐带着莺儿走过来,我悄悄躲在了一旁的树影里。
小姐走后我知这柳府我也留不得了,因为她说明日就要把我配给张管家的儿子。
“洗脚婢就是洗脚婢,也配当侯府的小姐?她若真被认了回去,岂不是要踩在本小姐的头上了?!”
“明日就叫张管家的儿子进内院来。先把她变成我家下人的媳妇,全家死契都在我家。”
“一年半载再生个孩子,那孩子也得是个家生子,到时候不怕她不听话!”
小姐笑眯眯的带着莺儿从我面前经过,全然没有注意躲在树影里的我。
柳府呆了15年,府上几个门以及几个狗洞我一清二楚。
今日兄长走时我尚在懵愣之中,现在想想兄长不认我,爹娘未必不认我,否则为何要让兄长千里迢迢从京城奔赴而来?
纵使爹娘有可能不认我,也比在这个院子里被小姐蹉跎致死要好的多。
4、
从狗洞里钻出时,我身上仅有不到三两银子。
我一路徒步往京城的方向走。
走到第7天,我已然跟街边的乞丐差不多。
衣衫褴褛,鞋子破破烂烂。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此生还有命能再见爹娘一面。
希望娘还能抱抱我。
走到第10天,纵使一路上省吃俭用,饿了吃饼,渴了找免费的水喝,夜里露宿在街头或者在破庙里,银两也花费了一半。
我丝毫不敢有任何放弃的念头,我怕我一有这个念头,恐怕此生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15天,我终于走不动了。
日夜兼程感染了风寒,实在无力。
我躺在路边,太阳高照,四下无人。
默默在心里喊:娘。
娘,我好想你啊。我好想回家去。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我娘听见了我的呼唤,寂静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阵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直到走到我身边。
有人喊了句:“世子,这里躺了个人。”
我挣扎着坐起来,前方直愣愣走过来一个人,那抛弃我回去的兄长,何世安。
5、
我坐在马车里,车外的兄长毫不掩饰对我的嫌弃。
“若不是为了婉儿,我才不会再跑一趟来接她。”
路上颠簸了5日,我终于到家了。
我想象了无数次跟爹娘相认的场景,是该抱头痛哭述说我这些年的苦痛,还是该将痛苦一带而过做个让他们省心的好女儿?
进了院子,只母亲带着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女孩在等我,那是我娘。
我激动的跪到她面前,喊:“娘。”
我抬起头,母亲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的眉眼跟她有九分的相似,我有些欣慰的想,这就是我娘!
母亲淡淡的开口:“七星,快起来吧。”
“这下人的礼节也该改改了,实在不合规矩了些。徒惹旁人笑话。”
我木然的站起身来,想象中的什么也没有。
“姐姐,”那个女孩叫我,“对着母亲应该这样行礼的。”
她对着母亲盈盈一拜,说道:“婉儿给娘请安。”
母亲看着她的眼神里都是宠溺,嗔道:“你这丫头。”
我愣愣的看着她,她站在娘身边,虽然我跟娘的眉眼相似,但对比之下婉儿的气度跟娘更为相似。
“这是你的教引嬷嬷,你先跟着她学习日常规矩。旁的事日后再说吧,我也乏了,明日再说吧。”
母亲带着婉儿走了,婉儿回头对着我莞尔一笑。
夜里风寒未愈加上奔波数日,我起了高热。
我有些迷迷糊糊,梦见奶娘把我抱给旁人的场景,
我拉着她哭的撕心裂肺,有人把我抱走了。
一双手接了钱把我抱到另外一个地方,另一双手接了钱于是我又换了一个地方。
一直换到了柳府,成了柳小姐的洗脚婢。
柳小姐实在跋扈,对我非打即骂,我身上的淤青从未间断过。
我身上的淤青仿佛又疼痛起来,好痛。
于是我喊:“娘,我好疼啊娘。”
有人轻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又喊:“娘,女儿好想你啊。”
模糊之中,我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6、
三日后我渐渐痊愈,教引嬷嬷开始教我日常规矩仪式。
这些繁琐的规矩并不难学,比我以往在柳府的日子要好过的多。
教引嬷嬷欣慰的看着我说:“小姐本就是贵人之躯,自然一学就会。”
此时我尚且天真的想,娘对我真好,在这里我吃的饱,穿的暖,有专门的教引嬷嬷教我规矩。
在我发烧之际娘还在身边陪着我。
我不介意爹娘偏宠婉儿,在我丢失不知所踪的日子里,都是婉儿日日夜夜陪着爹娘,承欢膝下。
自然感情在我之上。
只要爹娘分给我一点点关爱,分给我一点点关心就好。
这日丫头来叫我,说夫人有请。
我整理好衣衫,想让母亲看看我所学的成果。
到了厅上,我也学着婉儿的样子对父亲母亲盈盈一拜:
“七星给父亲母亲请安。”
父亲看着我眼光有些闪烁,只说了句:“你娘有事跟你说”,便出了门。
婉儿站在娘的身边,看着我有些同情。
母亲依然是淡淡的开了口:“七星。”
从正厅回我院子的路上,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母亲说要先教我规矩。
怪不得兄长抛下我而回后又日夜兼程回去接我。
原来是三皇子久病未愈,皇上想给他娶妻冲喜。
挑来挑去,选中了我家,要我家嫡女下月初三嫁入三皇子府。
婉儿不愿嫁去三皇子府,母亲在此之前已为她选好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正厅上母亲的眼神在我和婉儿之间看来看去,最后眼神落在了我身上:
“七星,你不要怪婉儿。毕竟,你才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嫡女。”
那位三皇子长期坐于轮椅,无法站立。且身患顽疾,命不久矣。
我跪下来磕头。
我从未指望我会有一门好亲事,有什么样的好人家会愿意娶一个做了十五年的洗脚婢的姑娘。
可是我接受不了母亲的话语,她以为我不愿意,在我磕头的刹那她站立而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门亲事是皇上亲指,你若不愿是想拉着我们全家去死吗?”
我想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没开口婉儿也随着母亲走到我身边:
“姐姐还是莫要有其他非分之想。若不是这些年娘坚持要找你,恐怕这会你都要配个小厮嫁人了。如何还能嫁个皇子?”
婉儿的话也没错。
我跪着,她站着。
我抬起头看她,我清楚的看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我想质问娘:
“难道我走丢不是你们的错吗?为何痛苦后果只我一个人承担?”
可我什么也没说。
我说:“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