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5.
全场震惊,所有人呆愣的目光落在林盈的身上。
「林大小姐。」
「我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周晏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圆圈,在半空中折射出一丝光亮,也刺痛了我的心。
「真可笑……那个傻子,到死手里还握着这枚婚戒!」
「就让它去祭奠你们那该死的爱情去吧——」
话音刚落,那枚小小的婚戒被他投掷了出去,宴会厅中央的花坛里,瞬间没了踪迹。
「不要——」
林盈从地上急忙爬了起来,大叫一声,冲向花坛。
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跪在地上,正拼命扒拉着荆棘丛中的一块块砖瓦,细皮嫩肉的双手已经被刺得血淋淋。
苏俞安也反应了过来,伸手试图拽她,「阿盈,你冷静一点!」
「现在是我们的婚礼现场,大家都在看着呢。」
下一秒,那双手却被林盈一把挥开。
女人赤红着眸子,没有回应他,只是发了疯一般地无措找寻着。
神情失魂落魄,嘴里还在嘟囔着。
「不可能,我不信,周晏一定在骗我!」
「沈淮年最宝贝那枚婚戒了,弄丢了,他会不高兴的……」
「还有小瓷,她要是知道了,也会很难过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哪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大海捞针般找到。
「咔嚓咔嚓——」
媒体记者的闪光灯几乎要冒了火星子,高坐一旁的林老爷子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她拉起来。
林盈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声音嘶哑喊道,「放开我,我还没找到它!」
很看重面子的林老爷子面色铁青,拐杖一扔,恨不得将林盈绑回家发疯。
「啪——」
「丢人现眼的东西!你现在又装个什么样子!」
一巴掌下去,林盈安静了,不再挣扎,一行泪珠从眼眶直直掉落。
我飘在一旁,有些怔住了。
这是在一起以来,我第一次见她哭,竟然是因为我。
我慢慢蹲在她的面前,蹙眉带着几分审视,打量着她的这副表情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她明明如此厌恶我,恨不得我马上消失,给她心尖尖上的初恋白月光让位。
可是,现在。
林盈,你这个样子,又是在做给谁看?
6.
一场盛世婚礼,最终以失败潦草落幕。
冷静下来后,林盈平静地走完了所有的流程,好似那天在婚礼现场跪地发疯的人不是她一样。
苏俞安那边一直催促着重新办婚礼,林盈却没心思去管。
她四处打听地址,找到了钥匙,出租屋的房门被一点一点拉开。
林盈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这个不算大、却很温馨的小房子,小瓷生前最爱的玩偶、绘画,到处都是,还保持着她在时的样子。
女人的目光放在了书桌上,愣了好久,才慢慢伸出手指,拉开底下的抽屉。
一张癌症晚期的诊断证明、一张小瓷的死亡证明,还有一张被剪的稀巴烂的合照。
林盈在看到合照的瞬间,整个身子紧紧绷直,苍白的脸上仅有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
她缓缓蹲下,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发出阵阵哀嚎。
她终于相信了。
我真的死了,死在了她的婚礼前夕。
那天以后,圈里人都在吐槽苏俞安的人品,以及林盈的恋爱脑级别。
林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林盈硬着头皮,不想嫁也得嫁。
苏俞安找了上门,几乎是跪地相求,「阿盈,婚礼没办完,我们接着再办一场就好了,办完婚礼就去领证!」
林盈的脸色不好,浑身疲惫,似乎不愿多说,「俞安,我想再缓缓。」
「小瓷走了,沈淮年也……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
苏俞安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面上仍是软着声音哀求。
「可是阿盈,你别忘了,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宝宝!」
「你难道真的舍得让他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吗?」
不知道是哪个词语刺激到她了,林盈脸色煞白,不稳地趔趄了一下。
等坐稳,她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慢慢松了口,「好。」
第二次婚礼,办的很随意,亲朋好友没有凑齐,记者倒是来的格外多。
热场的时候,大屏幕上播放着他们的婚纱照还有一些旧照片。
从大学时期青涩懵懂到工作后恋爱携手,如此感人至深的画面,新娘却面无表情。
突然,画面一转。
恋爱日常变成了一男一女相互交缠的画面,白花花的赤身裸体中,男人的那张脸格外显眼。
即使是双眼被人贴心地打上了马赛克,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
哭闹、尖叫、唏嘘,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林盈瞳孔地震,哭喊叫骂声几乎要震了天,「苏俞安,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苏俞安怔住了,一向绅士的男人,这会儿也顾不上装模作样了,尖叫着扑向了大屏幕。
「别……别看!」
「来人,快关上啊!」
「假的,都是假的!阿盈你相信我!」
媒体记者扛着摄像机咔嚓拍,直到众人看完好戏、满意离开,大屏幕还在循环播放。
我飘在一旁,看着混乱的场面,忍不住摁了摁眉心。
人群里,周晏勾了勾唇,拍手叫好。
「一个婚内出轨,一个婚前出轨,你们夫妻俩还真是够默契呢!」
「渣男贱女,天生一对!」
我知道,这场风波也是周晏的手段,这小子面冷心热,最见不得我被人欺负。
我死后,他一定会动用一切力量,为我报仇雪恨。
上流社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一会儿就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林家无论怎么发声明,都堵不上别人的嘴。
林家老爷子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主儿,直接动用了家法。
「看看,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男人!」
「我林家的脸面,全都让你给丢尽了!」
林母扑上来抱住林盈,哭叫声沸反盈天,「不能打,不能打啊,阿盈还怀着孕呢!」
林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把拐杖甩到地上,冷哼一声。
「呵,发生了这么大的丑事,她还想把那个孽种给生下来?简直是做梦!」
林老爷子指着林盈,下了最后的命令,语气不容置喙。
「你要是想留着这个孩子,那就不再是我林家的女儿!」
「孰重孰轻,自己斟酌!」
「对了,还有公司里给苏俞安的职务,赶紧收回来,随便找个理由打发掉!」
林母眼泪止不住,劝着自己的女儿,「阿盈啊,你听话,打了这个孩子吧。」
「我们林家最看重名声,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入赘!」
「你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的……」
林盈蹲坐在地上,哭得身子直抖,双目赤红,两行清泪瞬间落下,「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她捂着肚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小瓷,妈妈的宝贝女儿,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你小小一个人,死在那场车祸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吗?」
我飘在半空中,只觉得浑身恶寒。
7.
当晚,苏俞安携巨款跑路了。
林氏集团内,人心惶惶,各种内幕消息在网络上肆意传播,一天之内股份猛跌。
随着调查,一切真相才水落石出。
苏俞安原本是国外某个富婆养在身边的小情人,故意回国来到林盈的身边,窃取商业机密,是对方公司派来的间谍。
由于林盈的疏忽和放纵,把我的职务交给了他来管理,苏俞安逃走之前掌握着林氏的大权。
后续发生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
这些天以来,我曾经打下来的基业瞬间瓦解,曾经稳步推行的合作以失败告终,苏俞安接手的那么多合作,全都被竞争对手给击败。
公司正在一步一步走着下坡路。
直到昨晚,苏俞安一看事情暴露,害怕林家人的责怪与报复,先发制人,卷钱跑了,同时也给予这个摇摇欲坠的公司致命一击。
助力林氏瓦解的,还有周晏以及我的爸妈。
有了周氏和沈氏这两个商业巨头的带领,其他人辞职的辞职,倒台的倒台,甚至有人还倒打一耙。
不久,就又查出了偷税漏税、克扣工资、透露商标、恶意竞价等违法行为。
林氏集团,彻底完了。
我被系统绑定在了林盈的身边,魂魄只能在附近飘着,无法离去。
林盈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如同遭遇暴击,眼神哀怨至极,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
这件事在网络上瞬间炸开了,甚至迅速登上了热搜。
短短一周内,整个京都都要变天了。
林老爷子一口气没喘上来,气急攻心,吐血身亡,抢救无效。
林母伤心欲绝,竟然得了疯病,自杀未果,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
所有人都在盯着苟延残喘的林家,企图冲过来分得一杯羹,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林盈亲自处理好林老爷子的丧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先后经历了丧女、丧夫、丧父,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折腾没了。
灵堂前,林盈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唯有脸上的泪痕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猛地磕头认错,身上的力气逐渐被抽空,一声声绝望的呼喊撕心裂肺,犹如梦魇。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亲手毁了林家世世代代的家业,全都是我的错!」
「我还连累父亲急火攻心没抢救过来,母亲得了失心疯,也跟着他去了……」
听到林家现在的状况,我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揪紧,很是唏嘘。
林盈磕到满头流血,磕到流不出泪,也发不出声音。
她眼底是噬心腐骨的痛意,直逼得自己晕了过去。
8.
林盈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再次睁眼,她好像把我已经去世这件事给忘了。
我看到她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林盈翻箱倒柜,穿上三年前那些并不合身的衣服,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饭菜。
桌上摆了三双碗筷,两大一小,小碗上印着小瓷最喜欢的彼得兔。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是我生前从来不敢妄想的场景。
林盈笑着给我夹了一大勺子菜,一个人喃喃自语。
「沈淮年,你都瘦了,是不是最近又忙着加班,多吃点!」
「小瓷,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糖糍粑,妈妈给你下厨做了。」
「哦对了,还有这虾,可得放远一点,你一碰就浑身起疹子……」
我忽然想起,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伺候她吃饭的道理。
去年她生日那天,我也是这般做了一桌子饭菜,从天亮等到天黑,林盈这才带着一脖子红痕回了家。
我忍着过敏反应,给她剥了一碗虾仁递了过去,女人轻蔑地扫了一眼,下一刻通通倒进了垃圾桶。
「沈淮年,你就这么想讨我欢心啊,可省省力气吧!」
「虾这种脏东西,我嫌恶心!」
而现在,桌上的饭菜都凉透了,她说出的话,也注定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林盈微微皱着眉,表情有些不耐,竟然开始疯狂给我发短信。
「沈淮年,不要加班了,早点回家好不好?」
「沈淮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是不是忘了给我准备礼物,这才不敢回来的!」
「十二点之前,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
「为什么不回话?看到速回!」
桌上,另一部手机也跟着一条一条响,林盈就当听不见一样。
直到,凌晨十二点整。
铃声准时响了起来,我才想起来,自己是一直有定点设置的习惯。
「当当当啷——」
「老婆大人生日快乐!」
一阵欢快跳脱的提示音中,林盈红了眼眶,哆嗦着手指捡起来手机。
好半晌才捂着脸慢慢哭了出来。
「沈淮年,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回来啊……」
女人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汹涌着,从指缝中溢出,我站在一旁,内心却毫无波澜。
那段时间,她抽烟喝酒,也瘦了很多,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七天。
喝醉后,只会一句一句呼喊我的名字,招魂似的。
「沈淮年,淮年……」
我有些烦躁地捂起了耳朵,听得挺令人心烦的。
灯泡突然熄灭了,她踩着板凳,怎么也够不着,下意识就喊出了声。
「沈淮年,怎么回事啊,你过来帮我一下……」
回音传来,大平层里空荡荡的,林盈动作一顿,突然愣住,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苏俞安携巨款潜逃的事件,终于有了后续,他在从港城转往欧洲小城的机场中,被警方识别抓获。
落网那天,林盈亲自去了一趟公安局。
监护室里,隔着一层隔离板,林盈的眸子淡淡地落在苏俞安身上。
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与责骂,她没什么情绪地撇开眼,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反倒是苏俞安,见到林盈的那刻,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再一次使出他惯用的示弱招数。
「阿盈,你救救我啊,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人骗了!」
「阿盈,求求你了,我能感受的到,你还是喜欢我、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只有你能救我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苏俞安,」林盈轻轻地喊了他一声,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厉声道。
「你做梦!」
她声音提高,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大学毕业那年,你就是这么骗我的,你骗我迫不得已出国留学,结果是去跟一个有家世的富婆私奔!」
「三年前,你回国,也是在骗我!你用之前的交情,让我放松警惕,让我怀了你的孩子,在紧要关头又给我致命一击!」
「苏俞安,我以为你知道的,在你接二连三骗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再无可能了!」
苏俞安清瘦的身子晃了晃,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你不爱我?」
「可是,你也并不爱他,不是吗?」
那个「他」是谁,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林盈第一次失了态,眼神有些缥缈,整个人木讷又清醒。
然后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话。
「不,我爱他。」
「这些天,我想得很明白,你抛弃我的那段时间,整个京都的豪门千金都在看我的笑话,是沈家向我抛来了联姻的橄榄枝,也是沈淮年陪在我的身边……」
林盈似乎一个人陷进了回忆里面,嘴角勾起一抹甜蜜又诡异的弧度。
「我们……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叫小瓷,她漂亮、听话又很懂事!」
「我真的爱上他了,可是,可是我发现得太迟……太迟了啊——」
那一刻,我的心脏发出一阵难受的轰鸣声,终于释怀了。
男人也不再装可怜了,收起脸上发表情,朝她讽刺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也不亏!最起码带走了两条命!」
「我只是暂时被关在了这里,而你的宝贝女儿和亲亲老公再也回不来了!」
林盈闻言彻底疯了,捡起一旁能砸的东西,通通向隔离板砸去。
「闭嘴!你给我闭嘴!」
警卫人员冲进来按耐住了两人,苏俞安在那头绝望大笑,林盈在这头崩溃大哭,最后掩面而泣。
一场年少时轰轰烈烈的恋爱,最终走向了最悲催的结局。
9.
我死后的第二年,灵魂仍然漂浮着,系统的提示声却越来越小。
又是半年,林父去世、林母疯了之后,林盈整个人似乎也糊涂了起来。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面,不吃不喝也不出去,每天都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雨后的淮海园,秋风扫落菊花,格外荒凉。
林盈穿了一件藏青色旗袍,是那年生辰,我学了好几个月的手艺,亲手给她做的,压箱底了整整三年,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可是,她现在骨瘦如柴,纸片薄一般的脊背再也撑不起来这旗袍的韵味了。
我和小瓷的墓碑,是挨在一起的,倒是方便了林盈的祭拜。
女人坐在我的墓碑前,只带了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合照,我曾经亲手将林盈的那块剪掉揉碎的地方,现在已经被人修补好了。
第二件是婚戒,她大婚那日被周晏扔进了荆棘丛中的那枚。
林盈的眼眸很安静,像是在透过墓碑,看着我的脸庞一样。
她一寸一寸抚摸着墓碑上的刻字,呢喃道。
「沈淮年,这枚婚戒,我找回来了,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高高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垮了下去,眼底仅剩的一抹光亮也一点一点熄灭。
「没关系,我亲自向你赔罪。」
当晚,林盈于家中自杀。
她吞了大把大把的安眠药,牵扯着唇,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沈淮年,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遇见你。」
「下辈子,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