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让于川去跟进永嘉地产合议庭事情的进展，合议庭驳回决定批下来的那天，魏全给郑怀山打了个电话。
彼时郑怀山答应了电视台的一档访谈节目，正在往录制中心去的路上，接了电话魏全告诉他“驳回”结论的时候，意料之中的老狐狸一点儿都不意外，“我已经安排老陆接下来去申请省高院复议了，我们按流程走，一步一步来，任谁也找不出毛病。”
“但这么拖能拖到什么时候？”郑怀山还没会明州之前，明州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的这位副局长就已经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这种关系一荣俱荣，但一旦郑怀山损失片甲，依附在这棵大树上的魏全可能就直接丢盔卸甲，魏全觉得自己被动的狠，他不愿意时常处于这种没安全感的环境里，偏郑怀山是个疑心极重，跟谁都不可能交心交底的性子，没办法，只好追问：“永嘉地产的那笔款什么时候能转回来？”
“暂时回不来，”郑怀山不急不躁地慢慢说道：“九天网络现在什么状况？”
九天网络因为经营问题，过几天即将被司法拍卖，这是郑怀山回到明州后看中的第一条鱼。
表面上，“九天”的总估值大概在3个亿左右，但重点是——这家即将被拍卖的公司，持有明州本地历史业绩非常突出的荣达信托45％的股权。
郑怀山从永嘉地产挪走的那笔款项，就是准备用来竞拍九天网络的。一旦收购成功，获得那45％的股权，那么，他们就能成为荣达信托最大的股东，所以说，“九天”只是个靶子，他真正的目的，是九天背后的荣达信托。
这事儿他们前前后后计划很久了，如今拍卖马上要被提上日程，不用郑怀山说，魏全自己也在盯着这个事儿，“评估资产，过些天就会启动拍卖程序。”
郑怀山：“九天是我们下的第一步棋，不容有失，这事还要你费心了。”
“这我有数，一直盯着呢，”电话里，魏全叹了口气，不放心地提醒，“郑教授，你那边万事小心，永嘉也好，九天也好，别留下什么破绽。”
郑怀山笑了一声，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态度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对他产生绝对的信任，“放心，”他承诺般地安抚了一句，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左琳那边还好吧？”
“是把硬手，有两起终本三年的案子，她都顺利执行了。”魏全说：“但我看她对永嘉的事好像不太上心，态度比较消极。”
郑怀山摇摇头，话一说起左琳，他总能想起她那行动带风笑容狡黠的样子，这么个从上学时起就不服输也不服软的姑娘，他不信她会在永嘉的事情上知难而退，“左琳不是个没激情的人，你要把局布好。”
“布局是小事儿，”魏全的声音逐渐轻松起来，“该走的棋已经走出去了——周凯只顾着给左琳安排最好打的棋，她身边那个文书小丫头确实是个稳妥的，可惜刚毕业，耳根子软，很好拿住的。前几天我在健身房跟她‘偶遇’上聊了聊，已经咬钩了。”
“中院那边我鞭长莫及，”郑怀山客气了一句，“还要魏局多担待了。”
挂了电话，郑怀山合上节目组那边给的台本，靠着在座椅的头枕上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永嘉那边在跟法院泡蘑菇，我们这边要用永嘉这笔钱以最快速度打下第一场商战。收购九天网络之后，就能控制荣达信托，永嘉地产的这笔钱就能生出另一笔钱，我们这口气才能缓上来。所以，这场收购只能赢不能输……但这些年我已经不习惯这种豪赌了。记得咱们在创业初期天天在恐惧中度日，但这些年顺风顺水的舒服日子过多了，现在又被逼着在刀尖上走路，我还真是不习惯这种豪赌了。”
车上除了他自己就是正在开车的马太了，没第三个人，可开车的司机一如既往沉默着不爱说话，郑怀山说完半天没个人回应，倒像是自言自语了。他揉够了眉心睁开眼睛，视线正好跟从后视镜里看他的马太撞在一起，顿时啼笑皆非，“有话就说，用那眼神偷着看我干什么？”
马太收回视线，脸上木然的什么表情都没有，自顾自地平稳开着车，说的话却是格外理所当然，你说你不习惯豪赌了，可我总觉得，你分明对这种富贵险中求的挑战感到很兴奋。”
马太这人是少有能摸准郑怀山心思的，也是郑怀山唯一信任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人，所以两人相处总比其他下属更愉快些。郑怀山被他揶揄了一句也不恼，想了想，反而打着趣说：“能不能成事，你给我算一卦吧。”
马太呵呵地笑起来，“不用算，你心想事成，老天都帮你。”
郑怀山抬手隔空点点他，“这马屁拍的我要给满分了。”说着话锋一转，突然没头没尾地吩咐，“回头儿你尽快去想办法组织明州的媒体，全面宣传报道左琳，捧红她，越红越好。”
马太继续开着车，仿佛没听到一样，至于郑怀山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他一点都不好奇。
反正对他而言，郑教授说的都是对的，不管这人想干什么，只要吩咐了，自己帮他去做就是了。
………………
…………
特别执行处成立不到一个月，拿着被于川吐槽是“盘外招”的办法，前前后后釜底抽薪式地解决了几个疑难执行案件的左琳，突然就火了。
起先只是明州本地的报纸电视一两个记者来采访，左琳本来还没当回事儿，谁知后来报道从线下传到了线上，从纸媒传播到了新媒体，接着又从市里流通到了省台，各种媒体都对她上任之初就雷厉风行解决了几起案子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尤其对她女性执行法官的身份更加热衷，铺天盖地报道接踵而来，那段时间，左琳几乎成了政府部门新闻出镜的霸屏任务，一跃成了明州中院最红的法官。
左琳莫名其妙地被媒体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又偏事出有因，她莫名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劲，可具体也说不上来，转头又埋进了陆陆续续逐渐梳理出来的各项案件里，只是她虽然自己不当回事沉得住气，但有的姑娘却不行……
组织成功收购九天网络、获得荣达信托45％的股权，成为其第一大股东的第四天，陈雁南把郑怀山堵在影音室，挡在了他正认真观看的新闻节目前，“老师，齐三河刚才来电话，荣达信托不配合我们接收。”
因为陈雁南挡住了屏幕，郑怀山不满地微微皱眉，抬抬下巴示意她让开。收购竞标的大事是他亲自坐镇主持的，现在既然事情尘埃落定，如何接手荣达，是底下人该想的办法，他不想这种事情也得自己亲自过问，“路都给他铺好了。该怎么走，让他自己想办法。”
陈雁南挡着电视没动，“老师，该吃饭了，是叫外卖还是我们出去吃？”
“雁南，”郑怀山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的顾左右而言他，“让开。”
从郑怀山跟左琳重新见了面开始，陈雁南明显觉得郑怀山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尤其这些天关于左琳的报道满天飞，她几次来郑怀山的宅子，几乎每次帮男人收拾屋子都能看见打开到左琳那一页的各种报纸杂志……她少有违逆郑怀山的时候，只是这会儿却有点沉不住气了，“新闻已经播完了。老师……”
“雁南，”郑怀山打断她，“别耍小孩子脾气，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老师这样整天关注着左琳的消息，有意义吗？”她是嫉妒得快要失去理智了，伴着危机感的醋劲儿冲到脑门，她一时激愤才不受控制地说了这么一句出来，但刚说完看着郑怀山逐渐冷下来的脸色，自己也回过味儿来，在外人面前永远孤高桀骜的高岭之花这会儿却像个局促的孩子一样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半晌后，到底还是把背后的电视让出来了，她眼圈有点红，带了点委屈和不甘地深吸口气，缓和了语气，尽量让自己像平时一样柔顺地对男人示好地笑了一下，“行，您不愿意我说这些，那我就帮您做有意义的事——明天我陪三河去荣达信托，接盘的事情，我来解决。”
柔和的声音，却总带了点迁怒的决裂劲儿，郑怀山目光幽沉中带着几分警告地盯着她，半晌后，抬抬手，不置可否地送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