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张思鹏本来跟左琳约好了去她家吃饭。
这顿饭推了半个月，如今张思鹏自己心虚，觉得再推下去，害怕左琳意识到什么，所以哪怕身心俱疲，晚上的时候他还是买了东西过去了。
只是餐桌上的气氛是真的不好。
下午的时候赵院给左琳打了个电话，话里话外意思不清地又把几天前魏全转达的何市长的话跟左琳说了一遍，只是语气上跟魏全却截然不同。
魏全当时说话那个语气，左琳理解着，是院领导要听从上面的意思，把永嘉的事情能缓则缓——所以她这一周没再让人去催刘所长那边尽快清算，但沉寂了一周，今天听赵院的语气，却好像是另一个意思……
那话里话外，好像在给左琳传达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信息：市里领导的要求我们院党组不能不听，但上传下达，传到你那里，是怎么个意思，你想怎么做，全看你怎么理解。
是以，张思鹏自不必说，左琳被一个中院院长一个执行副局闹得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饭桌上也越发地沉闷。
两个年轻人都眉头紧锁闷不吭声的吃饭，一顿饭实在压抑，左琳老爸是个爱热闹的直肠子，为人耿直倔强脾气急，忍了半顿饭，到底还是忍不了了，不太高兴地问他俩，“怎么了这是？个个愁眉苦脸的，难得家里聚一次。”
左琳跟张思鹏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彼此跟对方的父母也熟，张思鹏闻言强笑了一下，拙劣地找借口，“中午……吃多了。”
左琳其实这段时间就觉得他别别扭扭的，那个莫名其妙躲着她的劲儿今天简直达到了顶点——他甚至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的目光，不敢看自己了。她明知道张思鹏心里有事，但既然他不说，也不好在饭桌上开审判会，连忙笑笑给他掩饰，“没有思鹏的事，是我工作碰上难题了。”
老爷子从来都是个刀子嘴，闻言吹胡子瞪眼地驳了一句，“这都废话，谁工作不难啊！”
左妈妈赶紧拿胳膊肘怼了老伴儿一杵子，关切地看着对面一双小儿女打圆场，“怎么了？不会是被领导批评了吧？”
左琳摇摇头：“不是，是我的执行对象有高人相助，这高人还是我同学……其实就是雁南。市领导还来说情，连个会计事务所都被他们收买了，所有人都在跟我做对。”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张思鹏表情更僵硬了。
左老爷子夹了口菜，看了看张思鹏，“思鹏呢，你脸色也不对，都挂了霜了。”
“我……”张思鹏表情尴尬，无论是事务所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不能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想到换工作的事情还一直没跟二老说，刚好这时候拿来当障眼法，“我是换工作了，不在证券处了。”
左父左母大吃一惊对视一眼，老爷子眉头愈发严肃地拧起来，“你不是刚提的科长吗？犯错误了？”
左妈妈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这怎么说话呢，思鹏这种本分的孩子，能犯什么错啊？”
左琳不太爱听她爸说话，接过来倒：“他是去一家大公司，老板出高薪挖的他。”
左妈妈关切地问：“那现在做什么了？”
“投资总监，就是搞资本运作的。”
“哦……”左妈妈松了口气，重新笑起来，“听着像是挺好。”
“好什么好？”左父不悦地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瞪着张思鹏和左琳一板一眼地教训，“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眼睛就知道盯着钱！钱是啥？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是一个非常丑陋的东西，每一个铜板都散发着铜臭气，滴着肮脏的血！”
“爸！”左琳和张思鹏都顿觉尴尬，左琳一声轻喝打住了她爹的口无遮拦，这一顿饭，张思鹏始终垂着眉眼，再没说过一句话……
好不容易撑到吃完了，张思鹏第一次几乎是从左琳家逃出来的。
左琳一路把他送下楼，他看了左琳一眼，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淡，“别送了，我走了，车停小区外边了。”
左琳看着他，“思鹏，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思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那一肚子的话偏偏是一样也不能对左琳说的。微带颤抖地深吸口气，半晌后，他搓了搓脸，还是摇了摇头，“……很多事。丫头，我大概已经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张思鹏了。”
左琳细心而敏锐观察着他，等他把话说完，等了半天，却看他再没了说话的意思，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议，“就这？没了……？”
张思鹏苦笑了一声，“没了。”
“好吧，我不逼你。”左琳也叹了口气，疲惫地塌下肩膀，半晌后，却还是对他撑起了一个似有鼓励的笑，“等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
张思鹏犹豫片刻，没吭声，转身隐没在了夜色里……
一宿辗转反侧，上班的时候，他活像是宿醉了两宿还没醒酒，进了办公室也魂不守舍的人。
倒是乔安娜，气色红润妆容精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地敲门进来，给他送了杯提神的咖啡，想了想，扬起温和笑脸，“那天我喝醉了，离开酒吧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张思鹏苦笑地摇摇头，颓丧叹道：“你不记得有人记得。”
“什么意思？”
“我离开酒店后，有个人在外面等我，他把我们在酒店房间里的全部都拍下来了。”
一瞬间乔安娜被吓得简直花容失色，她脸色一白，连涂着漂亮唇彩的嘴唇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有这种事？他、他想干什么？”
张思鹏反正都已经谈妥给钱了，有了这么长时间的缓冲，这会儿倒是已经镇定下来，只淡淡地跟乔安娜说：“讹诈，要钱。”
乔安娜咬咬嘴唇，“你给他钱了？”
张思鹏否认，“没有，他胃口太大，我一时凑不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注意着乔安娜的反应，可在那一瞬，那张明艳的脸上他看见的不是退却和责备，反而是担忧和自责，“我有！我有十几万呢，全都给你，事情是我造成，我来补偿！”
她说着就跑出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她精致的小皮挎包，手忙脚乱地从里面翻出了钱包。
张思鹏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由心里一暖，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错全在我，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担着，怎么能让你管？”
“不不不，我不怕什么，但我不能让别人往你脸上抹黑，这绝对不行！”她一边说着，一边终于用颤抖的手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银行卡，小姑娘简直都要急哭了，红着眼圈头也不抬地就往张思鹏怀里塞，张思鹏被她感动得心里发酸，在顾不得什么，遵从着内心的欲望一把握住乔安娜拿着银行卡的手，“安娜！我一个大男人，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来承担这种事！你的钱我绝对不用拿！”
“那你怎么办？万一那照片公开……你女朋友跟你分手……我……”乔安娜说着就哭了，她跟张思鹏的事被人偷拍，她一个失了神的姑娘家，竟然不是先顾着自己的清白，而是先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给他，反而更担心他跟女朋友分手……张思鹏只觉得心里被从没有过的酸胀愧悔和淡淡的甜蜜填满了，怔愣间，却听乔安娜仿佛真是豁出去了，银牙一咬，哭着对她说：“要不……我现在就告诉你女朋友，祸是我惹下的？再要不然……要不然……万一你女朋友真跟你分手，你——你要是不嫌弃我没有你女朋友聪明能干，我就嫁给你！”
张思鹏一愣，轻轻攥了攥她的手，温声提醒，“这时候别说赌气地话。”
“你知道我不是赌气，我是怎么想的，那天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乔安娜眸光深深地看着他，眨也不眨，里面几乎填满了热切的爱慕，“我是发自内心爱你，崇拜你。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如果你们能在一起，那你去喜欢，我只要还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你就够了。但如果你们……只要你不嫌弃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永远陪你，陪一起熬过去！”
张思鹏感动得也红了眼圈，“安娜，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认了。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会有办法解决。”
清晨安静的办公室里，两人四目相对，乔安娜眸光中又决裂的颜色一闪而过，突然扔了手里的银行卡，踮起脚双手捧住张思鹏的脸，热切而疯狂地吻了上去，而这一次，张思鹏分外清醒，却同样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