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站在走廊里接通了电话，“郑老师？”
电话那边，郑怀山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体贴，“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也许是大学时期留下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左琳在郑怀山面前总是下意识地卸掉自己习惯撑起来的强硬外壳和不近人情的伪装，她沉默了一瞬了，声音显得有些落寞，“郑老师找我有事？”
“没有，”郑怀山叹了口气，语气多了几分沉重，“只是来对你说抱歉，你男朋友的事……我没能帮上忙。这次是有人匿名举报，市委纪检巡视组的人当场查的，市领导也不方便出面为他说话。”
“是他赶到这敏感时候了。”虽然明知道郑怀山看不见，左琳还是摇摇头，“怪自己不小心，不关老师的事，您别这么说。”
郑怀山遗憾地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跟你说声抱歉，本来以为我可以帮上忙的。”
“老师，”左琳打断他，“真的不用。”
“那你好好陪陪思鹏吧！”
“嗯，”左琳轻轻应了一声，想起刚才于川说的那些猜测，她虽然嘴上不认同，可心里不免犯嘀咕，纠结片刻，还是赶在郑怀山即将挂断电话之前喊住了他，“老师……”
郑怀山听她语气都突然变了，不解而关切地轻声问她，“怎么了？”
左琳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逐渐阴云密布，无声地深吸口气，“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您别介意。”
郑怀山：“你说。”
“百川控股公司是不是……间接的在帮助永嘉地产？”
左琳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郑怀山竟然连个盹儿都没打地承认了，“不是间接，是直接。不止永嘉地产，还有荣达信托、临江科技、恒太制药等这些明州的大企业都在接受我们的法律指导。”
左琳没想到他竟然承认得这样坦坦荡荡，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惊疑不定地确认，“……真是这样？”
“是啊，”郑怀山反而有点意外地反问她：“你对这个感兴趣？”
“我在执行永嘉地产，自然关心是否与老师有关系。”
“这些企业都是政府指定我们给予指导的，具体事项都是雁南的律师事务所负责，我基本不管。”
他这个坦然大方毫不避讳的态度，反倒打消了左琳的疑虑，让她长出口气，放下心来，“老师不在其中就好，否则我会很难办。”
“这你大可不必，”郑怀山不认同地纠正她，“大家都是依据法律准则工作，在对立和交锋才能体现出司法公正。我倒真希望你我能有机会真正交锋一场，以这种方式一起向法律致敬。”
“老师，”左琳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很幸运曾经是您的学生。”
“不，你成为我的学生，是我的幸运。”郑怀山像很多师长谈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时一样，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他笑了一声，画风一转，始终沉闷的语气终于逐渐轻快起来，“张思鹏的事，虽然在体制内没能帮上你的忙，但或许，我能从其他地方找补一下。”
左琳疑惑，“老师是什么意思？”
郑怀山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很快你就知道了。”
………………
…………
郑怀山不愿意告诉左琳的事，她隔天就从张思鹏嘴里知道了详情。
从被纪检调查之后，张思鹏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越发沉闷颓靡，尤其是在被开除公职之后，更是对左琳避而不见，左琳去他家都砸不开他的大门，今天倒是破天荒地向往常俩人习惯的那样开车去接了左琳下班，带着看他的时候目光总带着不言而喻担忧的女朋友去熟悉的西餐厅吃了个饭。
无论如何，看他能重新振作起来，左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看着侍者把吃完的主菜撤下去上了甜点咖啡，桌子终于空出来，左琳隔着桌子轻轻握住男朋友的手腕，“这是自愈了吗？这些日子躲着不见我，我还以为你丢了公职就要变个人了。”
张思鹏自嘲地苦笑一声，反手握住左琳的手，“闹成这样，没脸见你。”
左琳哼哼一声，“那你怎么不躲我一辈子啊？”
“回过味儿来了呗，”张思鹏这会儿是真缓过劲儿来了，多少还有了逗左琳的心思，“怕再躲着你要被别人抢走了。”
左琳定定地看着他，从没有过地认真，“思鹏，你要知道，我跟你在一起，跟你当不当科长，有没有公职，都没关系。”
“我知道，”张思鹏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有点缱绻和抱歉，“是我自己的问题，这几天，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不过现在好了，体制饭我也是吃不成了，也许我能在商界实现自我价值。”
左琳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张思鹏告诉她：“郑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想聘请我去他公司做投资总监。”
左琳意外地张了张嘴，“郑老师？哪个郑老师？——郑怀山？”
“不然还有哪个郑老师会关我这档子闲事儿。”
左琳眉头拧起来，“他哪儿来的你电话？”
“上次我们俩不是捐款吗，就那个慈善晚宴的时候，”张思鹏解释说：“当时填个人捐款信息的时候不是要填个邮箱？后来他那里负责这个事儿的人给我发捐款回执邮件，上面有选项要填电话的，今天早上郑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是这件事暂时不想通过你，所以他就从那里查到的。”
左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郑怀山昨天说的“其他地方找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知道这是郑老师一片好意，可莫名其妙总觉得有点不安，因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手抽回来，捧着咖啡杯轻声问张思鹏，“你怎么考虑？”
“我准备接受。当然，”张思鹏沉吟一下，“今天找你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左琳直截了当地说：“去郑老师那儿，我觉得有点不合适吧？”
“郑老师今天找我过去的时候就说，之所以不经过你，就是因为如果你先知道，肯定会直接拒绝的，看来老师说的没错。”张思鹏不意外地笑了一下，只是这会儿那笑意看上去却有点勉强了，“你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就是觉得……关系怪怪的。”男朋友先说了“我准备接受”，后面才又说也想考虑自己的意见，这前后语序间把张思鹏的心思表达得很清楚——他自己是非常想去的。左琳虽然犯嘀咕，可也知道他刚丢了工作处于低谷期，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忍心再由着自己的个人感受阻止张思鹏重燃激情地去拼事业，思忖再三，左琳拧着眉毛，追问他：“郑老师还说什么了？”
张思鹏脸上有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试图极力劝说的意思，“郑老师看重我在金融证券方面的专业能力，还说让你不要有压力，他虽然是因为你而认识的我，但你该了解他，并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
左琳搅拌着咖啡没有说话……
张思鹏等了半晌，不愿意让她为难，只好沉闷地摆摆手，“算了，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去。”
“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左琳看他意态阑珊的样子又觉得心疼，她思来想去，想不出郑怀山此举有什么别的意图，考虑半天，到底是点头同意了，“如果你真的认为那里适合你，我没意见。”
张思鹏眼睛一亮，“你既然同意了，我想尽快上班。没事在家傻呆着，能把人闷死。”
左琳笑笑，垂下眼，小银勺轻轻搅拌着咖啡，柔和地应了一声，“好。”
嘴上应着“好”，可夜里回家，左琳还是给郑怀山打了个电话。
彼时郑怀山正在自家茶室里喝茶看书，铃声一响，他半点不意外地接了起来，“左琳，我就知道你要给我打电话的。”
左琳直截了当地说：“您也知道我为什么给您打电话吗？”
郑怀山了然地道：“我想聘思鹏做投资总监的事。”
“您这个决定……让我很为难。”
“我猜到了。我想给他一次机会，的确是因为你。但思鹏是个有才华的人，不应该就这么被埋没，也是事实。举贤不避亲嘛，更何况我们只是师生关系。就是怕你想太多，才没有提前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排斥。”
“……”郑怀山总是能一眼看出左琳的难言之隐，又举重若轻地周到化解，打消她疑虑的时候顺带会体贴地给她架起梯子扶她下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左琳再没什么好犹豫的，哑着嗓子感激地对郑怀山谢道：“那我只能替张思鹏谢谢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