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儿很浓,周围是一片刺目的白,天花板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像是很久都没有翻新过。
这种感觉易竹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很苍白,导致周围病人或者家属,再或者早已经习惯的护士,看她的眼神中,多少都带有一丝不怎么明显的同情。
同情什么?
她死了家人?
易竹轻笑一声,跟在顾严契身旁。
她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根本就没有人会死去,况且那个男人,哪里还称得上是她的家人。
跟易竹想的差不多,易振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干尸,浑身上下看不出重量,那张脸整个凹进去,看着有点触目惊心的吓人。
他大概还没睡醒,闭着眼睛,呼吸机扣在脸上,皮肤蜡黄干燥,整个人都没有生息。
易竹竟然在此刻,找不到心疼的感觉。哪怕这个人骨子里的血,跟她是能够相融合的。
顾严契指了指椅子,大概是害怕把易振吵醒,他这个人对谁都能客客气气的,况且人都要死了,他给个最起码得尊重,其实也没有什么。
易竹走到椅子前,她坐下的时候,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吱吱吱的响声。
易振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浑浊不清,先是看了眼顾严契,最后把目光落在易竹脸上,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突然浑身一阵。
易竹挑了挑眉,听他虚弱的问:“竹子?”
“是我。”
易振突然就有些激动,他努力的朝着易竹伸出手,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看着特别着急。
顾严契以为,他是临死前意识到自己亏欠易竹太多,所以才想要亲近这个女儿。
而了解易振本身的易竹,却知道他这种做法,其实是想要让她靠近,更多的是想要伤害她。
像易振这种没人性的东西,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是悔过自新,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戒不掉而身不由己,又怎么会放任自己跟里面的那些人同流合污。
根本就是死性不改。
易竹不会让他如意,在易振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住,无比认真的说:“我今天来看你,不是心疼,也不是在你死后愿意承诺你是我爸,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到死还能剩下什么,谁又能来送你走。”
易振瞪大眼睛,拼命挣扎着想要触碰到易竹,结果因为动作太大,自己扯掉了呼吸机,整个人喘不过气来,憋的脸都红了。
顾严契下意识看了眼病房外面,担心里面动静太大,引起外人的怀疑。
易竹到底也还是有分寸的,她主动捡起呼吸机,给易振戴上。
易振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攥住了易竹的手腕。
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如果易竹想反抗,完全可以随时挣脱掉,但易竹没有,任由易振抓着手腕,感受那里传来清晰的痛感。
眼见易竹的手腕越来越红,顾严契皱了皱眉,正欲上前帮她,就见易竹头也不回的摇了摇头。
“你想伤我?”
“你该去死,你不得好死!”
易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拿什么伤我?你看,你连拉住我的力气都没有,你挣扎了这么久,我有哪里被你伤到了?”
易振眼睛越来越暗淡,他缓缓松了力,突然有种心神疲惫,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抓得住的感觉。
尤其是,他的女儿曾经亲手把他送进去受罪吃苦,现在又一脸冷漠的等着他去死。
易振双眼越来越无神,顾严契眉头越皱越深,他知道易振已经到极限了,是该走了的时候了。
易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易振停止了呼吸,闭上眼睛,蜡黄的手无力的耷拉下去,是彻底的没气了。
她甚至不用问,为什么易振在这个时候死了,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
因为她不在乎,她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女人,以前不是以后也绝对不会是,她对熟人之间的平易近人,都建立在信任和值得的基础上。
易竹也不知道怎么,看到易振终于离开了,她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李璨虽然这些年对易振没什么特别的照顾,但好歹易振住院了,这笔钱还是她亲自掏腰包。
顾严契给李璨打电话,李璨担心的问过易竹,顾严契来不及告诉李璨,就被易竹把手机拿走了。
那边李璨“喂”了半天,才听见易竹不疾不徐的说:“易振死了,我没有给他养老送终的法律责任,无儿无女,你作为他的前妻,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半点都不犹豫,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易竹把电话还给顾严契,然后缓声说:“小舅舅,我出去一趟,就不回去吃饭了,帮我跟李璨说一声。”
顾严契点头,“好。”
他不问关于后期易振葬礼的事,易竹愿不愿意参加,或者她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其他别的想法。
她如果想去的话,自然能够找到,不需要他太过担心。
易竹从医院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顿时就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给陈则年打了个电话,对方秒接。
“喂?”
那边有点吵,陈则年低声说了句“等下”,然后易竹听见一系列脚步声,开关门声,甚至还有防盗门合上的声音。
“竹子,你在哪儿?”
易竹抬起头,看了看醒目的两个大字。
“医院。”
......
半个小时后,易竹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捷豹。
车窗落下来,陈则年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易竹拉开车门坐进去,陈则年勾着她的腰,让她身体紧紧贴着他,凑过去亲了一口。
“终于想起我来了?”
易竹无声笑了笑,没解释。
陈则年也不问她到医院来干什么,身体没出毛病,其他人的事儿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易竹揉了揉眉心,说:“去吃点东西吧。”
她对上陈则年询问的眼神,又接着说:“吃什么都行,你来定。”
陈则年点点头,就近找了家面馆。
太长时间没回来,易竹应季穿平日里的衣服,这会儿竟然觉得有点冷。
她盯着陈则年,在他越来越疑惑的目光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