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飞花,人去楼空。
易竹看见潮湿阴冷的墙壁上,趴着一只触角很长的蟑螂,在原地盘旋,犹豫着寻找方向。
她站在水晶棺旁,耳畔是李璨压抑的哭声,周围空气弥漫着浓郁的潮气。顾斩蹲在角落里,低头抽烟。
“易竹,过来。”
李璨红着眼,从顾明渊怀里抬起头:“给你爷爷磕个头。”
易竹作势要跪,被旁边顾明渊一把扶住手臂。
他眉目间染上一缕愁容,悲伤挡也挡不住,至少这时候的顾家人,展露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
易竹抿抿唇,退到一边。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晚,她陪着李璨在太平间待到天亮,被顾明渊送回龙苑小区。
顾斩不肯走,烟头扔一地。
顾明渊把易竹送回去,给律师打电话。
易竹转身回房间,她已经没有精力在去考虑任何人的心情。
顾家耀的死,给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易竹安安静静的坐着。
她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这样安静的不可思议。
顾家耀最后的那句遗言,像一把枷锁,紧紧将她排斥顾家的心拴住,愧疚感油然而生。
她其实什么都不算。
跟顾斩不是兄妹,跟顾明渊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连姓氏都不是顾,而是易。
易竹终于哭了。
她在顾家耀自称“爷爷”的时候,可耻的奢求这一份突如其来的亲情,能持续的再久一点。
她曾经对顾家那样不屑一顾。
上午十点钟,李璨来敲门。
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保温盒装着两个人的份,等易竹吃完,她要开车去殡仪馆给那一对父子送去。
房间里没有声音,想到易竹熬了一夜,兴许是睡着了。
李璨心里不是滋味,不光是顾家耀对易竹突然转变的态度,更多的是那份遗嘱竟然立在顾家耀还没有正式见过易竹以前。
老爷子竟然这么放心的把顾家百分之十的财产,留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女孩。
她做那么多,非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显得十分愚蠢。
脚步声愈走愈远。
易竹瞪着泛白的天花板,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那又该是什么样的?
顾家耀下葬的当天,易竹没有出面。
李璨气愤的站在易竹房门前,破口大骂。
顾明渊把李璨强硬拉走,低声叹息:“她不愿意就算了。”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安宁了。
顾家耀下葬的第三天,易竹瞒着所有人去旱川郊区的墓地祭拜。
她带的东西不多,一束风铃草,和一对金童玉女。
风铃草象征着感恩。
易竹蹲在碑前,把金童玉女摆在两侧,用袖子擦了擦墓碑。
“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没人回答她。
那束风铃草被她放在不显眼的位置,占据一方空间。
她看着照片上的老人,顾明渊选一张最年轻的照片。照片里,顾家耀眼角的皱纹很多,笑得却最真实。
她走的头也不回。
风吹起她的发梢,吹散她眼中的落寞和思念。
顾斩腿蹲的有点麻,他目光深沉,盯着前方越走越远的背影。半晌,嗤笑一声。
易竹请假一个星期,她重返学校的时候,手臂多一块儿黑布。
顾斩近期越来越暴躁,他跟狐朋狗友凑到一起,有人不长眼的问一句:“你家也死人了?”
顾斩抬脚就踹,下手不留情。
他差点把人打死,顾明渊寒着脸去派出所把顾斩捞出来,不由分说扇了他一巴掌。
李璨假惺惺的伸手去拦,被顾明渊无意识推了一把,“噗通”坐地上。
血液顺着裤管流淌,李璨吓傻了。
她捂着肚子,嚎啕大哭。
......
李璨流产了。
谁能想到顾明渊老来得女,终是与其无缘。
他亲自种下的孩子,被他亲手推入地狱。
顾斩站在病床前,快意的笑。
李璨神色狰狞,扑上去想要跟他撕扯,被闻声赶来的护士摁住,打了一针安神。
易竹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
顾明渊把顾斩强硬带走,他与易竹擦肩而过,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车载熏香味儿。
那味道,他似曾相识的熟悉。
六中都在传,属于善宁信的时代过去了,年级大佬陈则年最近看上个女生,宠到没有下限。
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顾斩心中冷笑,她倒也真有本事,当初不愿意攀上善宁信这棵大树,竟然是为了日后能把人连根拔除。
的确像她的作风。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陷入沉睡。
孩子的事对李璨打击很大,易竹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颓废过,整个人都布满老态。
那百分之十的遗产,易竹如数奉还。
她在李璨出院的当天,搬回华康。
宋梓东近期勾搭上学校新来的实习生女护士,小姑娘浓眉大眼,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妹子。
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宋梓东时常把人带在身边,招摇过市。
四人行变成五人行。
易竹和沈瑜并肩去食堂,宋梓东搂着小护士的细腰,对身旁陈则年挤眉弄眼。
那嘚瑟劲儿,真他妈欠打。
下午自习课,易竹埋着脑袋睡觉,被班主任逮住,拎起来好一通教育。
她睡眠质量不如从前,经常一整晚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短短不到半月,整个人都瘦成竹竿。
沈瑜手托腮,歪着头看易竹无精打采的样子,有点心疼。
“竹子,要不咱去医院吧?”
宋梓东瞌睡都跑没了,连忙问:“竹子怎么了?”
沈瑜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嘴上骂骂咧咧的说:“你他妈整天哄着那位祖宗,咱竹子病殃殃快半个月了,眼瞎是不是?”
宋梓东莫名其妙被她放炮仗似的一通骂,撇撇嘴不跟她计较。
“阿年,竹子怎么了?”
陈则年掀起眼皮,盯着眼前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
“心病。”
除了她自己,谁也帮不上忙。
他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无从下手。
最后一节自习课,沈瑜带着易竹翘课。
她翻墙跳窗是老手,易竹却不是。
墙的一侧,沈瑜看着空荡荡的墙头欲哭无泪。
“竹子,你爬上来啊。”
墙的另一侧,易竹眼神木讷。
隔几秒,她幽幽开口:“我爬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