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滢滢从未如此恐惧过,只觉汗毛直立,周身发冷。
“我们,我们来探望静墨师太。”她颤巍巍说道。
“何事?”那人有气无力,甚至带了几分不耐烦。
“我们,我们……”夏滢滢一时语塞。
“我们来自耶律大将军府上,这位便是府上的当家主母。”
“当家主母?莫非……旸儿他,成亲了?”
那人空洞双眼突然有了神采,望向夏滢滢。
夏滢滢脑子一时短路,忘了该怎么回话,半响才喃喃说道:“算是吧。”
和亲而来时,婚书已定。大周皇帝赐婚的圣旨,也被耶律旸摆在宗祠案上。
而且两人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差的,不过是一个拜堂成亲的仪式而已。
突然,那人像是受了很强烈的刺激,颤巍巍挣扎着坐起身,眼睛一眨不眨,把夏滢滢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
只看得夏滢滢毛骨悚然!
“你过来。”
她抬起枯瘦干瘪的右手,冲夏滢滢招手。
夏滢滢不知她是何意思,站着没动。
“您是,静墨师太?”绿月识趣问道。
那人点点头,因为过于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眼前的这人便是静墨师太,夏滢滢偷偷打量她的眉眼,想要从中发现些什么迹象。
可是,静墨此时日落西山,命不久矣,早已经瘦脱了相。
虽然没有明说静墨和耶律旸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从种种迹象分析,两人十有八九,是血缘至亲。
夏滢滢不敢怠慢,忙走到近前伺候。
绿月一看,主子从小金尊玉贵,什么时候干过伺候人的活儿。
于是,抢在夏滢滢前面,先一步把静墨扶好坐下,又贴心地把枕头帮她放到腰后。
静墨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着:“多谢~~姑娘,贫尼~~自己来便好。”
可是她现在明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做完了这一切,绿月退后,搬过来那把破椅子,让夏滢滢在炕边上坐下。
“敢问,你是谁家的姑娘?”静墨抬手抓住了夏滢滢的手掌,托在掌心,细细摩挲。
她的手干瘪如鸡爪一般,直把夏滢滢吓出一头细汗。
夏滢滢何时让人如此“冒犯”过,本能想要抽回手掌。不料,却见静墨抬手从箱笼上拿过一个布包,抖擞几下,掏出一个碧绿通透的镯子,不由分说,套到夏滢滢腕上。
“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夏滢滢惊慌失措,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褪下镯子还给她。
静墨拉着夏滢滢的手,拍了两下,制止了她的动作。
“这本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早就想,送给旸儿……做新婚贺礼。
本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了,谁成想,还有此造化,能在闭眼之前,见到你,也算是,老天爷待我不薄了。”
她边咳边说,一副满足神情。
静墨强行拉着夏滢滢的手,她推拒不掉,只得收下。
“你是……谁家的闺秀?”
“我叫夏滢滢,本是西洲人。”
“西洲皇室夏家?”
夏滢滢纳闷点头,问道:“您怎么知道?”
面对疑问,静墨只是不答,半响自顾自说道:“你出生尊贵,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儿,千万别嫌弃旸儿。”
她抬手一指刚刚给夏滢滢戴上的镯子,又说道:“我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这镯子,望你好生保管,日后一代一代传下去才好。”
“这真的使不得!”
夏滢滢再次拒绝。
她出生富贵之家,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自然不会贪财。
况且,这可是对方母亲留下的唯一首饰,别说价值万金,就是只值几两碎银,夏滢滢也不敢收。
情义无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奈何静墨师太死命按着她的手,让夏滢滢动弹不得。
人也见了,礼也收了。静墨师太和耶律旸的关系,夏滢滢依旧搞不清楚。
她暗暗思量,该如何侧面打探一番。
她这边正思量,静墨那边又咳了起来。
她忙起身帮静墨捶背。虽然轻一下重一下,捶得并不舒服,可静墨师太依旧一副餍足神情,甚至意外地咧起唇角。
夏滢滢瞅准时机,低声问道:“收了您的厚礼,还不知您和相公他,是什么关系。如若方便,请告知一二,我回去也好跟他回禀。”
她生怕彼此尴尬,说完忙扭着头看向别处。
“他~~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对不对?”
静墨师太的声音苍老低沉,犹如从地狱传来一般。
夏滢滢生怕她再动怒,本想说些别的岔开话题,奈何刚才自己那句话已经暗藏了答案。
静墨这样的人,粉饰太多也无益处,反倒让她更加难过。
于是,夏滢滢只好点点头,装出一副娇羞模样,低声说道:“自成亲以来,我们聚少离多,再未见面。”
静墨师太意外被她的反应逗笑,过了半响,方才沉声说道:“我是他的……姑母”。
姑母?
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便数姑母和姨母最亲。
可为何夏滢滢却有一种错觉,静墨师太和耶律旸之间,仿佛藏着莫大的仇恨。
她突然心生好奇,迫切想要探知内幕。
静墨师太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低头苦笑,缓缓说道:“往事休要再提,其中血泪、风雨,让我独自带走便好。”
她以自嘲口吻说出,仿佛往日情仇早已释然,对尘世也无眷恋。
可是,为何她的眼角缓缓划过一滴浊泪?目色如此忧伤?
莫名,夏滢滢有些心疼,不知如何劝她才好。
“人之将死,回首来时路,便莫名生出许多感慨。枉费我多年青灯古佛,却原来依旧难脱俗世情仇,让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您千万别多想,宽心养病,一定会好的。我今日前来,便是受了相公的嘱托,过来帮您请大夫医病的。”
夏滢滢扭头唤绿月去请大夫,却被静墨拦住。
“咱们说会儿话便好,我这身子自己知道,只怕把华佗请来,也是无法儿。”
夏滢滢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大周和北闵近来战事吃紧,相公他在前线督战,脱不开身。”
“又是和北闵?”
夏滢滢点头。
“那处甚美!”
美吗?夏滢滢皱眉。
为何一想起那地方,她便想哭呢?
踏着月色而去,伴着星光而回。那处的风景,她只记得一幕。
星垂平野,荒漠千里,站在月光下,一种旷世孤独感袭来,把她的骄傲打得七零八落,只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尘埃一般。
两人,一个面露微笑;一个满脸愁苦,想着同一个地方,却陷入截然不同的情愫中。
“这有一封信,麻烦你亲手帮我转交给旸儿。”
静墨首先回过神来,摩挲着从枕下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拍了两下,递给夏滢滢。
夏滢滢茫然接过,没好意思细看,转交给绿月收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静墨眼看着精神不济。
夏滢滢扶她躺好,重帮她盖好被子,这才告辞出来。
一步三回头出了庵门,没走多远,便有小尼姑急匆匆追了过来。
不及走近,双手合十回道,静墨师太已经圆寂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