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姓裴，是一个英朗憨直的中年人。掌管门禁的太监总管叫做禄荣，三十来岁，眼神伶俐，透着机敏。
三人凑在养心殿的门房里，屏退众人，着手安排。
昨儿他们都奔着人多的地方找，水多的地方找，一无所获。今儿把目光转向了人少的地方。
皇宫之内，闲置着好些院子，两扇门一关，大锁一落，便如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地，不沾染宫廷里一丝的纷扰。
那样的地方藏一个小孩儿，简直不要太容易。
沈铎严命人拿来一张禁宫地图，展开三人一数，皆是一惊。西三所往西那一溜，东边慈宁宫往南这一溜，空置了十来处院子，甚至有的院子空置了二十多年之久。
沈铎严看看裴统领和禄荣，任务艰巨啊。
裴统领撸一撸袖子，说干就干，只是干之前撂下一句泄气的话，“这要真在荒宅子里找到，背后真凶可就难拿了，赖到鬼头上都说得过去。”
禄荣小心翼翼看沈铎严一眼，冲裴统领说道：“就算赖到鬼头上，咱们也有法子查出真相。”
“什么法子？”裴统领一脸好奇。
“先干活，以后再说。”禄荣卖个关子。
两人各自带了人手，一个奔东一个奔西，忙着找人去了。沈铎严守在养心殿等着也不是回事儿，颠颠回了青瓦斋等信儿。
一直到过了晌午，两队人马才陆续传回信儿来，依旧是一无所获。
裴统领和禄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沈铎严手里捏着皇上给的玉牌，拧着眉头想辙。
“陵王殿下，我看这事儿蹊跷得很，要不……找个萨满法师过来瞅瞅？”裴统领提议。
“我看这法子好，先前咱们路子不对，没头没脑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启秀宫的守门太监不是说了嘛，二皇子丢那阵子，突然飞来好些个乌鸦。乌鸦是啥？那可是通灵的神鸟，啧啧，这里边透着不简单呢。”
禄荣一脸神秘，仿佛马上就要参透天机。
沈铎严是不信鬼神的。以往出征时祭天，凯旋时祭拜社稷，他认为都是糊弄人心的把戏。要是靠祈祷就能打胜仗，那谁也不用拼命了，看谁祭天卖力就好了。
再说了，敌我双方都祭天，老天爷帮谁合适？到最后不还得靠自己嘛。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不能直白地说出来。
人间清醒本就不多，你说出来了，反倒被芸芸众生当做异类。
况且这世上什么最重要？人心啊！
沈铎严点点头，特意叮嘱找一个法力高的人过来。裴统领自是不屑去干这活儿的，一转身，冲禄荣努努嘴。
禄荣美滋滋，顺着说道：“我倒是认识一个老萨满，就住在宫西条子胡同，我这就着人去看看，要是正好在家就把他给请来。做场法事占卜一下，没准咱们今夜也能回家睡个好觉。”
前半句没人感兴趣，最后一句却引来裴统领的共鸣。
他在宫里熬了两天一宿了，眼窝子都熬陷进去了。他一个粗糙的大男人，也没什么较强的同理心，只盼着甭管是死是活，赶紧找着了交差了事。
沈铎严也知道，这事儿也不能全然交给萨满法师去做，得做两手准备。于是安排裴统领依旧带了人去再找一遍，一面安排禄荣找人做占卜。
安排完，沈铎严突然想到早上出门时，伯思和仲熠提到的那个废弃的院子，不知怎地，就突然想去瞧瞧。
他起身带了宁超、禄荣和几个小太监，往那处院子走去。
那处院子不难找，文华殿往北，揭了东宫便是。
站在甬道看不出差别，一水的红墙碧瓦，推门而入，方觉出不同来。
院内荒凉，昨日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白茫茫一片，连个脚印都没有。正殿门楣上的牌匾早已字迹斑驳，须仔细辨认，才能依稀看出“景阳宫”三个字。
景阳宫！
沈铎严心头难以抑制的一沉。
“陵王殿下，这景阳宫打从先帝继位之后，就一直空闲至今。二十来年了，也没人住过。荒得很，您还要亲自看吗？”
“看看无妨。”沈铎严说完，抬步往里走。踩在积雪上，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禄荣哈腰跟了上来，叮嘱一声“您仔细脚下”，说完，冲角门处吼了一嗓子，“有喘气的在吗？”
他喊到第二遍的时候，方见一个鹑衣百结、邋遢脏乱的老太监，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
大约许久没见过主子，老太监上台阶时脚底打滑，差点摔个大马趴，嘴里含糊不清说着：“给主子们请安，主子们恕罪。”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倒好，还睡得着？”禄荣神情傲慢，很是不耐。
“昨儿夜里跟着上金水河帮忙去了，中午歇个晌午觉，不知怎地一下子睡沉了。”老太监一边解释，一边哈着腰作揖求饶。
“给王爷开开门，上里边瞧瞧。”禄荣一努嘴。
老太监慌忙从腰上解下钥匙，颤巍巍地开了正殿门上的大锁，推开门之后恭顺站到一旁，请他们几人进去。
沈铎严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到殿内。依旧还是当初的摆设，只是床上少了铺陈寝具。
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回到这地方，如烟往事重又在脑海中聚拢，怪兽一样叫嚣着向他奔袭而来。
“你们把这屋里都翻一遍，没有的话，到厢房再看看。”他寒声吩咐完，转身出了屋门。
禄荣忙活一天一夜了，自然也是疲乏得很，他冲宁超一努嘴，自己找地儿坐了下去。
宁超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挽起袖子登高趴低，挨个搜寻起来。
沈铎严站在月台上，仰头望一望碧空如洗的蓝天，一阵寒风吹过，屋檐上的积雪吹落到脸上，丝丝凉意，让他思绪回到现实中。
那老太监自顾自搬来了几根木柴，摆在大铜缸的底下准备点火。
禄荣见了隔窗骂道，“你个老东西，整日里就知道偷懒，本该早上干的活儿，拖到现在才做，回头让总管们看到，看不狠狠地罚你。”
老太监讪笑，“求禄大总管饶我，也就今儿特例，只此一回罢了。”
他一摸口袋，忘了拿火折子，重又起身回自己住的小耳房去找。
禄荣嫌弃屋里翻找飞扬的尘土呛得慌，遂走到院中。天意使然，他径直走到大铜缸跟前，手欠似的掀开了盖在上面的棉垫子。
只一眼，便吓得魂不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