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林玉慈一句话,犹如炸了马蜂窝,原本好心情的沈铎严,心里一下就焦躁起来。
“怎么不是时候?他(她)什么时候来,都是好时候。”
“可是他(她)一来,你还有什么借口选秀女,充纳后宫呀?”
呃,空气中漫延着一股拈酸泼醋的味道。
沈铎严还不了解她,嘴上说着无所谓,实则有时候特别小心眼。之前表现得那么大度,其实都是装的。
她装,他也装。
他状若无意说道:“你现在怀着身子,不正是充纳后宫最好的理由吗?”
“你……”林玉慈被他气得咬牙,一拧帕子,扭头看向一旁。
这时候沈铎严可不敢玩笑太过,忙赔礼道歉道:“逗你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选秀女充纳后宫的。他们建议他们的,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用得着他们指手画脚吗?”
沈铎严知道她身子弱,上次燊州时的那次意外犹让他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再生出岔子来,也不敢跟她再逗趣了,忙表明自己的立场。
“倒是你,什么话都不说,把心思全装进自己肚子里,一个人生闷气。”他抬起手指,虚虚在她额头轻点了几下,咬着牙“狠狠”道:“你把心放宽些,莫委屈了他(她)。其他的,但凡你说得出口,我都答应你。”
说着最狠的话,却依旧改变不了卑微的本质。
林玉慈撇嘴,扭头不肯理他。
沈铎严索性攥住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唇边贴了贴,憨憨地笑了起来。
“盼了他(她)这么多年,总算是把他(她)盼来了。你不高兴呀?”
林玉慈心里甜丝丝的,面子上却故作矜持,嗔怪他一声,“德行”。
她越是这样, 沈铎严越是往上凑,两个人正额头相抵腻乎着,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仲熠打头,伯思紧跟其后,彩之落在最后边,三人鱼贯闯了进来。
“听说娘亲晕倒了?现在怎么样了?”
“请太医了吗?严重不严重?”
“刚才晚膳前我就看着娘亲脸色不对,还直吐。劝娘亲休息,她却要坚持陪着咱们,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缠着娘亲了。”
三个孩子虽入了宫,可之前养的习惯依旧改不了,下意识还是喊“娘亲”,母子、母女之间也没有寻常宫廷的那些繁琐的礼仪。
沈铎严松开林玉慈,抬手揽住她的肩头,冲三个孩子说道:“从今儿往后,你们要爱惜你们的娘亲,不许惹她生气,不许冲她大声说话,好吃好玩的要先紧着她,每日里晨昏定省,陪她唠嗑关心她。十个月之后,做得好的人有重赏。”
他含笑说完,聪明如伯思早领会过来,抱拳行礼,“恭喜爹爹娘亲,多年夙愿总算得偿。”
仲熠眼珠一转,也领会过来,不迭喊着恭喜。
偏彩之木木的,不知他们话里何意,扯着仲熠的衣袖刨根问底。
仲熠皱眉,“真是榆木脑袋,娘亲怀了小四,你呀,要做姐姐了。”
……
第二年九月初,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永寿宫院里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红彤彤如灯笼一样的果子。
林玉慈被“禁足”好几个月了,皇帝下了令,没有御批不允她外出。太医、稳婆也早在几个月之前到岗。所有人都过得胆战心惊,唯有她,被无聊日常差点憋坏。
这日下半晌,老爷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宫女们扶着她在廊下散步,方玉珂在屋内炕边收拾小衣服小被褥,两人隔窗闲聊。
“主子可是好福气,眼下正值秋收,秋高气爽,瓜果飘香,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算着也到日子了,林玉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叹了口气。
之前盼着早些生,可捱到如今眼看到日子了,她反而怕了。具体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好,只是睡也睡不好,一颗心整日里蹦蹦跳着。
主仆俩正闲聊,门外一阵响动,只见沈铎严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今日怎么样?可有什么反应?”沈铎严上前一把扶住了林玉慈。
每日从前朝回来,便是这样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林玉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翻了个白眼看向一旁,“没反应”。
可刚说完,便觉得一股热流,不受控制顺着双腿流了下去。
她惊恐万分低头看,江水海崖裤脚上,喜鹊登枝纹的绣鞋上,渐渐被濡湿。
她不受控制晃了一下,一把抓住沈铎严的胳膊,颤巍巍道:“都怪你,每次都问,看,问出反应了吧。”她带着哭腔说道:“我怕是不成了。”
沈铎严被她说得愣怔,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也吓得心脏狂跳起来,“快,太医、稳婆,都在哪儿呢……”
朝堂上龙威燕颔、威风凛凛的皇帝,此时惊慌失措得,像是初为人父的毛头小子。
宫女们伸手想要搀扶林玉慈回殿内,沈铎严嫌她们力气小,速度又慢,他屏退旁人,一个公主抱,把人给抱进了屋里。
夜色渐暗,永寿宫里灯火辉煌。
一阵阵痛苦的呼声传出来,惊得沈铎严冷汗湿透后背,风一吹,透心凉。
他焦躁如困兽,坐不住站不定,来回踱着步,一双眼睛紧盯着正殿的大门。
“主子,女人生孩子快也得几个时辰,您莫着急,先坐一坐吃点东西吧。”得易小心劝道。
沈铎严心不在焉坐下,没一会儿又站起身,就像椅子上长了钉子一样。
受他的影响,三个孩子也都是满脸担忧神色。
“生孩子要这么久吗?娘亲她……没事吧?”
“娘亲一定很疼,不知道她当年生咱们三个时,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受罪?”仲熠皱着眉。
“那会儿,她可比现在受罪多了。”
沈铎严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却惹得三个孩子眼里涌上泪水,纷纷表态,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娘亲。
“你们且回去歇着吧”,沈铎严想把三个孩子支走。
“我们不走,我们就在这守着,等着娘亲。”三个孩子异口同声拒绝。
沈铎严只得随他们,心里却满是担忧害怕,莫名想起九年前,林玉慈初产时的情景。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色微明,一阵婴儿啼哭声打破清晨的沉寂,让永寿宫里所有人为之一振。
“恭喜万岁爷,主子娘娘生了,生了。”
“男孩女孩?”
“有男孩,有女孩,一龙一凤,两个小主儿呢。”稳婆的话还没落下,又有人过来禀告,“贺喜万岁爷,不是两个,是三个,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三个?
沈铎严惊得瞪大眼,扭头看了一眼伯思、仲熠和彩之。他们三个也都是又惊又喜的神情。
沈铎严问稳婆,“皇后现在如何?孩子们可健康?”
“好着呢,都好着呢,主子娘娘一直用参汤滋补着,三个小主也都健康。”
听了这话,沈铎严一颗心这才放到肚子里。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嘴里嘟囔了一句“谢菩萨保佑”。说完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东稍间。
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让他脚下顿了顿,站在地心看去,林玉慈劳累过度正合眼休息,三个孩子也被稳婆用小被褥包裹了起来。
哼哼唧唧的小奶音此起彼伏,时光仿佛回到九年前的那个秋天。
人生的路啊,有时候是一条直行大道;有时候又是曲折蜿蜒的山路;有时候,却是一个圆圈,兜兜转转,轮回一般。
走到哪儿都不用怕,走过去便是一片艳阳天。
所幸她一直在,所幸六个孩子都康健。
老天如此眷顾他沈铎严,真乃幸运之极也!
林玉慈不知何时看了过来,样子有些狼狈,却美得无以言表。
她弯了弯唇角,不知说了句什么。
沈铎严笑了起来,迎着她的目光,奔了过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