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还得从今日保和殿上的群臣宴说起。
沈铎严执政以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大宴之上,必会有人吹捧。
朝中官员,除了关心江山社稷之外,也关心皇帝的家务事。于是,有暗戳戳存了巴结沈铎严私心的人,当众上疏谏言,建议皇帝广纳后宫。
广纳后宫?
虽早有预料,却依旧让沈铎严惊得不轻。
文官措辞雅致,说得十分好听。他们说,皇帝登基以来,忙于政事,后宫空虚,实乃对江山社稷不利。万岁爷不为别的考虑,也该为着北闵朝廷的未来忧虑,不妨趁着春秋正盛,充纳后宫,广泽雨露,使子嗣充实,助于稳固江山社稷。
武官嘛,说得就俗气接地气多了。他们说,万亩良田上只种一根独苗,实在是风险极高。即便这棵苗苗高产,结果儿数量也是有限。万岁爷是聪明人,这等良好基因自是不应该浪费。
既是文武大臣达成了一致,便有人提议,开春的秀选自是应该提上议程了,朝中各位大人们府上有适龄女儿的,也当派出应选。
他们一个个说得热闹,对于当皇帝老丈人的热情空前高涨。
沈铎严心里鄙夷,纵是再沉稳的性子,也被那帮人说得上了脸。他冷言冷语回怼了他们,却有人的眼神变得怪怪的,分明在说“万岁爷怎么能脱离男人的共同趣味儿呢,莫不是有什么暗疾吧?”
沈铎严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更有好事者,误以为皇后善妒,容不下旁人,直言要毛遂自荐前去当说客。
这都哪跟哪啊,原来男人八婆起来,比女人更刻板气盛。知道的是他们巴结新帝沈铎严,想要借花献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看不得别人夫妻和睦呢!
沈铎严皱眉扶额。他现在忙得脚踢后脑勺,一个老婆三个儿女都照顾不过来呢,还要让他再娶?还要多多地娶?真把他当做上古神牛了,哦,不,是上古种牛。
得易现在是御前带刀侍卫,刚刚下了值,把这事儿当笑话跟方玉珂念叨了几句。
男人把这当段子讲,女人却是不同。方玉珂身为女人,自是向着林玉慈的。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她就曾跟林玉慈念叨过这事儿。
哪个皇帝不是三妻四妾,因为长久超脱主仆的情谊在,才提前给林玉慈做个心理准备。
林玉慈坚信沈铎严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如果从江山社稷上切入,结果会不会不同,林玉慈心里没底儿。
她静默看向沈铎严,莫名心头一阵气血翻涌,喉头酸涩,来不及抽出帕子掩口,那股难受劲已经涌了上来。
无端的,她被呛得难受,差点吐出来。
“娘亲,您怎么了?”彩之关切地替林玉慈拍了拍后背。
“大概今儿下半晌吹了风,进了些寒气,不碍事的。”林玉慈转身握住彩之的手,把她拉到身前。
父严子恭,母慈女孝,一派和乐融融,像是回到之前边疆相伴的岁月。
只是,这巍峨大殿,锦绣荣华,很快便把林玉慈拉回到现实中。
沈铎严这阵子忙得很,好久没有和孩子们一同用膳了,林玉慈不忍打破这份和乐,便强忍着不适,若无其事地陪着他们。
本来内务府还准备了戏班子,因着白日里咿咿呀呀唱了一天,孩子们也听腻了,沈铎严便叫了停。
为元宵节准备的烟火表演,特意小规模提了前。数十个小太监在金水河边,摆了烟花阵,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伯思、仲熠和彩之本不是在深宫中长大,便也没那么拘谨,由小太监们护着,点着烟花玩闹起来。
金水河的拱桥上,沈铎严、林玉慈并排而立。
除夕的夜空,月淡星稀烟火璀璨,火树银花倒映在金水河水面上,宛若天上的银河般耀眼。
一阵夜风吹来,寒气更盛,林玉慈拢了拢领口。
沈铎严见了,随手脱了身上的大氅,给她披到肩头。
林玉慈推拒不过,这才接了,却也生分地蹲了一福,依着规矩说道:“谢主隆恩”。
她这般外道,让沈铎严心里很不舒服,转而问道:“我见你晚膳用得很少,是身子不舒服吗?”
林玉慈点点头,“这两日着了凉,胃里泛酸。”
“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召太医过来瞧瞧?”
林玉慈笑了笑,“这点小毛病,喝点热水大约就好了,何至于劳师动众的。万一耽搁了一年一度的群臣宴,反倒因小失大了。”
住进了皇宫里,面对的便不再是小家小户,逢年过节,各种繁琐事务,实在是缠磨得人头疼。林玉慈虽反感,却也是无奈,不喜欢也得勉力支撑着。
她这边心力憔悴,沈铎严又何尝不是,他心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多,百官、万民、军机、臣工……
以前,他是她一个人的,顶多分一半出去,匀给三个孩子。可现在呢?
林玉慈肃目望着金水河上耀眼的金芒,微微出神。
“今儿在群臣宴上,大臣们建议我广纳后宫。”沈铎严幽幽开口,话说一半,并未表达自己的态度。
恰巧一阵风来,吹得林玉慈一激灵。半响,她自嘲笑笑,低声道:“这事儿得户部先拟定名单,开春启动,最少三轮应选,等新人抬进宫的时候,怕是也得到夏天了。”
沈铎严皱了皱眉。
自打登基之后,两人时常各忙各的,鲜有深入交谈。偶尔几句话说下来,却也不像以前那般亲密,总是透着一股怪异。
不像夫妻,像是君臣。
要是以前,她定然会搂着他的脖子撒撒娇,用柔弱似水来表达她的不满。
沈铎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那么说那么做了,他自是会听从的。
可今儿,她反应淡淡的,不提被人分走夫君的爱,也少了对自己男人的管束和私欲,反倒把广纳后宫当成一桩事物去看待,透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沈铎严有些气恼。
“你们慢慢玩吧,我今日劳累,先回去歇息了。”沈铎严冷冷撂下一句,转身往太和门而去。
没走出多远,便听身后有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