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这日，小雪节气，一大早，天阴沉沉的。
太子伴读的选拔，恰巧就定在了这一日。
陵王府上的马车到东华门时，外面已经停了一长溜。
仲熠往外瞧了瞧，撇撇嘴道：“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这队伍长得看不见首尾，也不知中午能不能选完，赶不赶得及回家吃铜锅子。”
伯思手里握着一卷书，头也没抬笑道：“你现在越发惦记着吃了，小心跟彩之一样。”
“我哪有？”
仲熠不服气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蛋，语气不善，却也透着几分心虚。
“今儿个是不是满朝文武把家里适龄的公子哥都送过来选拔了？要能拔得头筹，也算是无上的荣耀了。我要是能选上，大概能吹一辈子。”
仲熠两眼放光，似乎很是期待。
伯思一听，手上顿了顿，随即合上手里的书，抬头对仲熠说道：“没听爹爹叮嘱过吗，今儿个选拔，你且收着点。”
仲熠很是为难，皱着眉抱屈：“虎父无犬子，爹爹他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咱们自然也差不了，岂是说收就能收住的？”
自吹自擂的话没说完，他先捂着嘴笑了起来。
伯思正色道：“你呀，总是这么皮，万一选上伴读，日后没有爹娘在身边提点，还不知怎么惹祸呢。爹爹也是为咱们好。”说完转头看窗外，巍峨宫门就在前方。
他喃喃自语，“这地方看着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实则龌龊得很，多少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一辈子就交代在这了。咱们可千万别犯糊涂。”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现在越发啰嗦了。”说着，仲熠又往外望了几眼。
前边车上的公子少爷们，纷纷下了马车，列队站到宫门口。
有大太监捏着嗓子点名，被点到名字的往前几步，按顺序排好，十人一组，列队进入东华门。
两个人不慌不忙下车，大太监正好念道：“陵王府世子沈伯思。”
“到。”
伯思走上前，拱手行礼。
大太监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请”。
“陵王府二公子沈仲熠。”
“到。”仲熠跟在伯思身后，清脆应道。
大太监同样上下打量一番，笑意更甚了，“请”。
身后有小太监低声议论，“陵王府的双生公子哥，着实出众”；“那可不，陵王殿下当年名冠京城，他的种，指定错不了”……
话糙理不糙，伯思和仲熠对视一眼，决定不予理会。
凑够了十人，“公子们，请吧”有小太监上前引路。
众人跟在后面，一路往文华殿而去。
文华殿在皇宫东南角。
众人穿过汉白玉拱桥，再登上十数级台阶，穿过红彤彤的文华门，来到一处宽敞的院内。
院内左边种了松树，右边一大丛柏树。虽然已值初冬，依旧满院绿意。
“各位公子，请跟我来吧。”接替小太监的是一位眉目和善的文官，三十来岁，引着他们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用屏风隔成两间，左边十人正在考试，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先生高坐主位，瞪大双眼看着众人。
文官引着他们来到屏风右边，让他们各自找了桌椅坐下，分发试卷之前，叮嘱道：“各位公子，小试分为甲乙两卷，相邻座位的人拿到的卷子是不同的。望公子们如实作答，莫要交头接耳，互通答案。”
仲熠一听，有点犯难。他探身往前，用手指戳了戳伯思的后背。
“大哥，我怎么办呀？”
伯思微微回头，低声说道：“你如实答便是了，答错了更好。”
仲熠一愣，这话有点伤自尊啊。
太子伴读，说得通俗点，就是给太子爷当绿叶的。以大哥的脑瓜学识，干这活儿着实委屈，他不屑于屈尊，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呢？
仲熠想了想，有点泄气。
他本想通过这次选拔伴读，凸显一下自己的才能。可临出门时，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兄弟俩切莫冒尖。
什么意思？
爹娘说这叫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可仲熠觉得亏啊。
大哥那样聪慧耀眼的人，需要收敛锋芒，他这样的，还需要吗？
如星伴月，本就没什么光亮了，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再不让好好表现表现，那以后愈加黯淡无光了。
他倒不是跟大哥攀比，就是，偶尔，心里有那么点不痛快。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监考的官员已经把卷子发了下来。仲熠看了两眼，拿起笔唰唰唰地开始作答。
……
小试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等交了卷子，一行人被带出西厢房，穿过北侧的月亮门，绕过文华殿来到后边一处空地。
空地左边是射箭的场地，前方五十步远的地方，悬着一个铜盆大的靶子。
仲熠一看，“噗嗤”一声笑出来。
“靶子那么大，射不中的人，得多菜呀！”
他话音刚落，上一组最后一人，一个矮胖敦实的公子哥，就因为没有射中铜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伯思扭头瞪他一眼，仲熠自知失言，忙警惕地捂住了嘴巴。
一旁负责记档的文官走过去，一边劝慰胖公子，一边冲小太监使个眼色。
小太监拿出准备好的糖果，哄着胖公子往外走。
目送他们离开，有武官模样的人走过来，给大家训话：“公子们也都看到了，规矩很简单，五十步之内，射中铜盆者，留名。射不中者，落选送出宫。大家不必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哪位公子先来？”小太监拎着弓，环视众人。
众人互相看上一眼，意外的谁也没吱声。
仲熠有点着急，不等开口，先抬脚跨出一步。可是，脚还没有落地，又被伯思一把拉了回来，小声告诫：“你忘了爹娘的话了？”
仲熠讪讪挠了挠头，装傻充愣嘿嘿笑了两声，“没忘没忘，这大冷的天儿，早点比完，早点回家吃铜锅子暖和暖和。”
他这句话，惹得旁人一阵哄笑。
监考武官注意到了兄弟俩，走上前来和颜悦色问道：“你们可是陵王府上的两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