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书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厉害,小皇上一吓唬,段太尉一逼迫,他便乖乖地交出了禁军的令牌。
小皇上把那令牌随手递给沈铎严,甩下一句“这些事儿,阿兄来处理吧。”
兵权于他来说,远不及怜儿更有魅力。高太后心心念念教育出来的,最终依旧成了一个色令智昏的小昏君。
大抵,这跟教育也不完全挂钩,也许是遗传原因在作祟。高氏荒淫,她的儿子,也荒淫。
先祖皇帝马背上打江山,为了得到皇位,折了三个儿子,自然对这权势无比珍视。先皇摘桃捡了漏,不曾上阵杀敌,却在侥幸之下,得了皇位,自然也会珍惜。
唯独眼下的小皇帝,这江山社稷于他,得来的太过容易。不费一点力气,被他母亲强拉硬拽塞到他手里。缺乏对权利的敬畏,这如虎般的“猛兽”,反倒成了一种累赘,一种负担。
太皇太后这样慧黠的人,岂能看不出来。她自然知道,论能力,论才敢,沈铎严比小皇帝更胜一筹。
可有些话,她不能提,不光她不提,她也阻止旁人跟沈铎严提。
她最怕的,无非祸起萧墙。
所幸沈铎严对皇位毫无兴趣,经此高太后一事,他既没有加官,又没有进爵,却依旧每天乐呵呵地上朝、议事。安心本分的,如同以前一样。
这让太皇太后渐渐放心。
小皇上依旧沉迷音律和美女,国家机器依旧向前。朝中势力暗中变幻,高氏一脉渐落,段氏一脉又起。
这一日,早朝结束,沈铎严去慈宁宫看望了一下太皇太后,顺道吃了午膳。从慈宁宫出来,又绕去御花园赏了会儿腊梅。雪中腊梅,寒中凝香,林玉慈不在身旁,赏起来也是寡淡无味。
日头西沉时,他出宫的路上,顺路去了趟冷宫。
冷宫的破败,跟这个皇宫格格不入。断壁残垣,满目苍凉。昨日的积雪还在院子里,未曾被人打扫清理,白中发灰的残雪上,被人踩出一条深深的黑色印记。
现如今,冷宫里只关了一个人。门内无人伺候,门外由几个老弱病残的太监在值守。
沈铎严赏了几个打酒钱,那几人恭恭敬敬把他让进去。
推门而入,随着一股冷风吹过,尘土涤荡在空气中,鼻端传来难闻的霉味。
那是岁月迢迢,人间悲欢沉淀的味道。闻之呛鼻、细思恐极。
屋内什么物件都没有,几块破转头搭起的床铺上,躺靠着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双眼无神,呆呆地望着屋顶的蜘蛛网,跟前几日的高高在上,判若两人。
沈铎严站定在屋内,环视一周,视线落在高太后身上。哦,不,现如今应该叫她高氏。现如今的她,对外称病,实则被关入冷宫。早不是高高在上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如若不是小皇上拼死力保,留下她一条性命,只怕昨日的飞雪,早已落满她的坟头。
“想知道你那参禅证悟、六根不净的光头情夫,临死之前,说的是什么吗?”沈铎严负手而立,站定在冷宫当中,目光悠远,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高太后没动,也没说话,强装镇定。
可她又短又促的呼吸,分明已经出卖了她。眼角泪滴滑落,落入她黑白相间的发丝中。
“他说……”沈铎严不等高太后反应,径自准备往下说。
“不要说!”高太后猛然喝止,“我不想听!”
“你不想听,我偏要说。你那六根不净的情夫,被五马分尸的时候,高喊着你的名字,他说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沈铎严目光清明,一字一顿。
高氏双目通红,扭头看他,咬着牙说道:“说这么多,做这么多,无非因为你娘亲。”
“对,”沈铎严痛快承认,“你欠我娘亲的,我一样一样,都会要回来。”沈铎严咬着牙,一字一顿,眸光狠厉如沙漠中的孤狼,露出凶光。
“哈哈,哈,”高氏莫名发笑,“没想到,你当时不过六岁,便什么都懂。”
“该懂的,迟早会懂。别以为你蒙骗一时,便可得逞一世。血债血偿,是早晚的事儿”
“你娘失了清白,你便也要我失了清白?”高太后质问。
“清白?”沈铎严冷笑反问,“你配跟我娘亲一起提清白吗?你找了贼人,辱了我娘的清白,我娘以死明志,全了名节。你呢?你就是一个淫贼荡妇,你也配提我娘亲?我,呸!”
沈铎严瞬时双目通红,仿佛杀红眼的凶煞,一把掐住高氏的脖子,把她悬于半空。
眼看着高氏的脸由红变紫。
眼看着她呼吸不畅,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眼看着她那一双眼,慢慢黯淡下去,失了神采,无法聚焦,最后连近在咫尺的沈铎严的脸,也无法定焦。
“你当初算计我娘亲时,有想过有今天吗?”沈铎严发出狮子一般的怒吼。
高氏四肢不再踢打,慢慢变得绵软无力。她奋力看向沈铎严,一双灰白眼眸死死地盯着沈铎严。
垂死之人的凝视,如无妄海之水,渐渐浇熄沈铎严心头的怒火。
他猛一下收手,任高氏摔在地上。
她猛然获得空气,大口呼吸,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倒气声。
待她缓过来,无力地趴在地上,像是自言自语,仿若根本不在意沈铎严一般,说道:“想过今天?谁做坏事的时候,会想到有今天。如若知道有朝一日你会为你娘报仇,只怕你叔父当初,也不敢那般恣意妄为。”
沈铎严惊讶地瞪大眼。
“你说,那人是我叔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高氏发出骇人的笑声,“都说皇家尊贵,哪里尊贵?不过是拿钱财掩盖不可告人的丑陋罢了。那钱财、权势掩盖下的东西,连粪土都不如。”
沈铎严几近崩溃,那个背影,在他脑海里萦绕了十几年的背影,无数次带他走进噩梦的背影,让他狠了这么多年,恨不得把那人抽筋扒皮的背影,却原来,是他叔父。
沈铎严仓皇失措,踉踉跄跄走出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