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严这话不虚。
耶律旸点点头,面上虽稳得一匹,脑子里却像台风天的风车,转得飞快。
今天这事儿,他越想越蹊跷。
沈铎严这招,分明是设了圈套引他上钩,好一记瓮中捉鳖。
想他耶律旸也自诩是聪明人,怎么就糊里糊涂中计了呢。
一想到这,他是又怕又恨。
怕的是,一步一步发现对手如此强大,眼下他已经落了下风,逆风翻盘恐怕是有心无力。
恨的是,他自以为的铜墙铁壁,实则已经于他看不见的暗处穿了孔——他的身边,必然有了沈铎严的内鬼。
否则,他今天不会被算计得如此精准。
耶律旸面子上端着笑脸,哼哼哈哈应付着沈铎严,心里却已经掀起了狂风巨浪。
“你觉得,这协议能签吗?”
沈铎严问完,双眸恳切看向耶律旸。
他那边明显心不在焉,沈铎严不想多费口舌,不如直截了当些。
耶律旸先是愕然,随即敷衍道:“兹事体大,容我考虑几天?”
沈铎严了然一笑,点点头,“几天?”
耶律旸眼珠转了一圈,目光从秦月脸上扫过,随即伸出三根手指。
沈铎严本就预料到他会推辞,也不强迫,笑着说道:“三天就三天。”
说完具是沉默,耶律旸不提要走,沈铎严也不好赶人,双方就那么僵持着闲聊了会儿。
耶律旸视线几次从段秦月脸上扫过,终究也没能对上她的视线。
身后卫兵暗暗提醒,无关痛痒的话已经说完,耶律旸也不好再留,方才起身要走。
走了几步,终究不甘心,扭头看一眼段秦月,开口问道:“段元帅可否还记得我?”
很突兀的一句话,像极了纨绔子弟毫无诚意的搭讪。
秦月才不吃这一套,秀目瞪他一眼,咬着牙回道:“拜你所赐,姑奶奶前阵子身受重伤,差点见了阎王爷。我自然记得你,哪怕你化成了灰,我也记得你。”
耶律旸眼中一丝光亮瞬间幻灭,似有什么东西坍塌。转而又恢复到痞气十足的样子,呢喃似的撂下一句:“荣幸之至。我也记得段元帅,打从你这么高的时候,就记得。”他抬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
他这话很是匪夷所思,众人都没听懂,尤其是秦月。
她皱眉看向耶律旸,一副“你小子说的什么意思,给姑奶奶解释清楚”的表情。
方义云抬步拦在秦月面前,眼中怒火狂喷,仿佛要把耶律旸活活烧死。
秦月的反应,明显传递出一点:她对耶律旸,除了上次交锋,没有一点印象。甚至因为身份的原因,对他带了十分的敌意。
耶律旸不由在心头嘲笑自己。
他期盼的重逢、相认、叙旧,不过是感动自己的想象罢了。于她而言,早就把当年的事儿抛到脑后,遗忘到天涯了。
耶律旸心头失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少年春梦里常出现的那个人,自以为非常熟悉的那个人,实际上对他非常陌生,甚至把他当做天生的敌人。
他对她,谈不上爱恨,仿佛幼时十分期盼却又得不到的玩具,经年累月惦念在心里,便以为是爱了。但心里又对她存了一些难以启齿的龌龊私心。分不清是爱还是欲,就那么让他念念不忘。
她对他,却只有恨。
问题的关键是,现在两人都已成了家,她嫁了人,而他也娶了妻,不管幸福不幸福,都跟对方没关系了。
本来可以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却因为他心底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难以言说的念头,让他一见她就心跳如雷,有所期盼。
幼稚,可笑!
耶律旸在心里骂自己。他摇头苦笑,强迫自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顾旁人的好奇和纳闷,抬步便往外走。
刚走到帐子口,意外的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春阳郡主,她还好吗?”
很突兀的一句话!
耶律旸起初没反应过来,春阳郡主?春阳郡主是谁?
想了片刻,才猛然想起来夏滢滢。
耶律旸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可此时心头却突然漫过一丝不悦。
刚刚中了沈铎严的圈套,在段秦月那吃了一鼻子灰,偏沈铎严又提到了夏滢滢。
如此连串巧合凑到一块,让耶律旸心里又起了防备之心。他面上依旧挂着不羁笑容,弯着眉眼回看沈铎严,“她很好”。
“那便好。”
短短三个字,沈铎严不再往下说。
帐外有风吹进来,烛光摇曳,映入沈铎严黑沉沉的瞳仁里,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比起沈铎严,耶律旸还是道行浅了不少,耐不住好奇,问道:“你,认识……她?”
他特意斟词酌句用了“她”字,隐藏了自己对夏滢滢的态度。
沈铎严轻轻一笑,“我和她二哥是结拜兄弟,他生前曾拜托我照顾她。”
沈铎严实话实说,并不隐瞒。
“哦~~”
耶律旸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露齿一笑,回道:“她很好,眼下人就在大营,改日带她过来一叙。”
夏滢滢在大营?
沈铎严没有预料到。
其实,他不怎么想再见到她。夏滢滢一贯大小姐脾气,他怕她在耶律旸面前没个遮拦,把所有人都弄得尴尬。
沈铎严无端提起她,只是为了警告耶律旸,既然成了亲,就不要再纠缠别人。
不管不顾把自己情愫摊牌,于段秦月来说,只会徒增负担而已。
段秦月于沈铎严来说,跟亲妹妹没差别。他得护着她。
“我送耶律将军离开!”
久未开口的方义云自动请缨,迈开大步来到耶律旸跟前,一伸手,“耶律将军,请!”
语气冰冷,神色不善,十分明显的敌意。
耶律旸抬头细看方义云,黑红面庞的男子,剑眉星目染着风霜,薄唇轻抿,一副要吃人的神情。
同性之间的敌意,大多源自女人。
耶律旸同情地看他一眼,笑了笑,不像往常那样再有意逗他,反而温顺地回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方将军请!”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段秦月颇为担忧地嘟囔一句,“沈大哥,你说这停战协定,他会签吗?”
见沈铎严没接话,又嘟囔道:“如若他不签,就跟咱们耗在这里,咱们几时才能脱身?”
脱身?
是啊,准备要回京城了。
沈铎严叹口气,突然觉得跟耶律旸在北疆耗着,也不算是坏事。
起码不像京城里,需要防备的东西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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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光庆此时简直生不如死。
住在他隔壁帐子的耶律旸,后半夜就没消停过,咿咿呀呀,嗯嗯呜呜,没完没了。
毛光庆以前在养心殿伺候,他知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宫里有规矩,到了时辰如果没停止,是可以逆着万岁爷的性子,到窗户根去催的。
可此时是在大营里,隔壁的耶律旸强壮如牛,他没胆量去催。
想不到,白日里一本正经的钢铁直男,到晚上如此龌龊。
毛光庆撇撇嘴,“他”知道大营里没女人。
“他”是督军,这事儿不能不管,其他人都效仿的话,可还得了。
明儿找范由好好念叨念叨,让他去做炮灰。
毛光庆一边瞎琢磨,一边从被子一角掏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