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登基第二日，便带来一女子向我请安。
我只觉得那女子与曾经的我一样粗鄙不懂规矩，恐难当贵妃之位。
皇上却说那是婉儿性情率真可爱，与我这般木偶提线之人不同。
我与皇上相敬如宾多年，最终却是他和贵妃亲自送我上的路。
再次醒来，正是皇上将贵妃带到我面前请安那日。
我一盏热茶浇到她脸上：
“贱婢，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1.
室内静谧了半晌，皇上楚睿和贵妃林婉一脸震惊。
我知道，他们震惊的不是我不把林婉放在眼里。
而是以我十年如一日安分守己的性子，从不会在妃嫔面前拿乔，反而十分大度，从不会把场面闹得如此难堪。
是以上一世我被打入冷宫后，后宫嫔妃都真心实意为我心疼，时不时来冷宫接济我。
瞧瞧，连同为皇上女人的妃嫔都知我的好。
但楚睿不知，不仅不知，还置我于死地。
楚睿的脸有些挂不住，一脚踢翻殿中央的火盆，心疼地替林婉拂去脸上的茶水。
“皇上，你别怪姐姐...是婉儿无礼了，婉儿行礼就是。”
说着，林婉作势挣开楚睿的胳膊便要行礼。
“够了！姜嫣，你身为皇后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吗？往日里的温顺难不成是装的？”
楚睿俊朗的脸浮现怒意。
我知道，他气的不是心疼林婉。
而是我第一次拂了他的面子。
我怎么敢？
我可太敢了。
我抬手端起那杯为楚睿准备的热茶，轻抿了一口，微微皱眉。
“烫。”
说完，一个失手便又将茶水泼到沈婉脸上。
此时她的脸已被烫得通红。
楚睿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无视，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朝我打来。
我并未躲闪，只直直盯着他：
“臣妾的兄长还在边疆大战匈奴，父亲还在西北地区治理旱涝灾害。”
“皇上，臣妾还比不了这两杯热茶吗？”
巴掌硬生生停在半空。
是了，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
就如他上一世对我那样。
2.
上一世我被接回丞相府时，便被赐婚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楚睿。
我未曾见过楚睿，自然对他没有半分心动。
我的心早已归属他人。
但我是丞相府嫡女，虽未承养育之恩，但血缘之情是真的。
我父亲对我极好，他深知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办法退掉婚约，便请了许多个教养嬷嬷教导我。
生怕我在宫中露出半丝乡野丫头的影子后被人看不起。
我父亲为当朝丞相，势大如鼓。
我兄长自幼喜武，在楚睿登基后自请去了边疆；父亲也为了避嫌，远离朝廷去了西北地区为朝廷排忧解难。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能在宫里好好生活，为了楚睿对我不起疑心。
但他们为我谋划好的一切，在上位者眼里都是不值一提。
我在宫中举步维艰，却不曾向家中抱怨过。
我怕他们为我操心。
但上一世在我死前，楚睿便随便安了个罪名诛了我们全家。
甚至连我藏在心里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那个人，都被他做掉当了太监。
而我，被打入冷宫，废掉后位。
日日夜夜都有无数个蒙着面的男人进我的寝宫。
一直到我死，我才知道。
这一切都是林婉的主意。
而楚睿，只是享受着掌控一切快感的旁观者。
3.
林婉最终没有与上一世一般如愿坐上贵妃之位，只落了个婕妤。
楚睿拂袖而去时，她一边善解人意地安抚着他离去，不忘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不过楚睿也不是吃素的，禁了我半个月的足，后宫嫔妃可不必来请安。
虽然如此，圣旨一下，我宫里还是坐满了人。
“姐姐，别伤心，皇上他只是一时气急，等他想明白了定会亲自来探望姐姐。”
“对呀，皇后姐姐，莫伤心。我们还是会来找你玩儿的。”
“姐姐可莫要气坏身子，皇上的性格，你应该是最明白的。”
我听着她们真切关心我的话语，心里泛起点点暖意。
是啊，皇上的性格我是最明白的。
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我斜眼看着门口一闪而过的黑影，眼里收起了笑意。
将诸位妹妹安抚好送回各自宫里时，天已经黑了大半。
我只觉心中烦闷，用完晚膳便让挽月扶我出去走走。
吹着凉风，我才觉得神色清明了几分。
我这两世所求的，不过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想到重活一世，还是时机不巧，我已为皇后之位，我所求的，终不可得。
那我便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无论是前世今生，我所受的屈辱终要讨回。
只是我心中，那梨花树下的少年郎，我只求你今生平安顺遂。
正出神想着，挽月脚步一顿，我也停了步。
“微臣谢敏，参见皇后娘娘。”
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不可控地攥紧了挽月的手，愣愣地看向来人。
熟悉的脸庞和我记忆里朝我浅浅微笑的脸庞重合，又和上一世满脸血污的模样重合。
是，谢敏，当今圣上独宠的新科状元郎。
亦是我不敢面对的，心上人。
4.
我哑着嗓音唤他起身，谢敏不卑不亢，只是和我静静对视着。
相顾无言。
我抬手遣退了四周跟着的侍女，让挽月在远处候着。
“你，过得可还好？”
我和谢敏异口同声问道，又笑出声，和多年前一样。
谢敏率先开了口，眉眼如星，依旧温柔：
“我还好，当今圣上重用我，派我去调查前朝旧案，今日也是皇上留我至今才商讨完。你呢，嫣儿。”
听到他叫我的小名，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意，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但我还是扬起笑颜：
“我如今可是皇后娘娘，自然锦衣玉食，过得比之前好太多啦！”
“我问的是，你过得可还开心？”
我无言。
谢敏上前一步想要拉我的手，眸底尽是心疼：
“嫣儿，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开心，如果你想，我...”
我余光瞥见远处静静伫立的黑影，我猛地向后退，大声呵斥：
“够了！曾经的戏言状元郎怎能当真！如今本宫贵为皇后，只要你好好为皇上和百姓做事，皇上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且宽心，本宫择日定会为你挑个好姑娘亲自指婚。”
谢敏好似受伤了一样，欲要揽我的手也僵在半空，转而向我行了礼：
“微臣谢皇后娘娘，今日天色渐晚没认出来是娘娘，将娘娘与吾家小妹认错，还望娘娘莫怪。”
我摆摆手，转过身就往回走，只扔下一句：
“无碍。”
我越走越快，挽月也扶着我担心地看着我：
“娘娘，谢小公子...”
还未说完，挽月只觉得手上发烫。
大颗大颗的热泪落到她手上。
我泣不成声，无言凝噎。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行事说话都会被揪出错处。
我不能让谢敏再蹈前世覆辙。
就算我要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梦，也不能拿谢敏的前程和人生来换。
我深知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少年郎，心怀大志，如果没有我，他必将大有作为。
我不能，也不配去打扰。
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好便够了。
但偏偏这样卑微的愿望也满足不了。
当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准备入寝时，楚睿来了。
他阴沉沉的，脸色差得像要滴出水。
我温和起身，前去行礼：
“皇上今日不是掀了林婕妤的牌子，怎的来到臣妾这？”
话音未落，楚睿一把掐住我的脖颈，咬牙切齿道：
“皇后可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平日里的温良淑德都是装给朕看的是吗？半夜和朕的新科状元幽会，你可有把朕放在眼里？”
5.
我被憋得脸越来越红，脑中却越来越清明，也不挣扎，只是强扯出笑容看着楚睿。
他不敢杀我。
楚睿眼中的不悦越发沉重，最终看我呼吸不上来才松了手。
我大口地喘息，对这来之不易的空气格外珍惜。
半晌我才哑着嗓子嘲笑：
“皇上问都不问就给臣妾定了罪，何不直接将臣妾打入冷宫？”
许是没料到一贯安分守己的我，近几日屡屡和他作对，楚睿气红了眼：
“你以为朕不敢？你以为除了你的兄长和父亲，朕这天下就没有人了？”
“对。”
我点头，嘴角的笑意越扯越大，一股恶心涌上喉间，我生生将它压了下去。
楚睿疯了一样将我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我静静地看他发疯，一言不发。
最终楚睿的视线落在与我房中格格不入的一个泥娃娃身上。
我瞳孔放大，跌跌撞撞地下塌去抢，却被楚睿一把推倒在地。
他原本俊朗的脸庞此时已狰狞得不成模样，只见他逐渐用力，泥娃娃不堪一击，在他的强压下成了一块块碎土。
和我的心一样。
“姜嫣，你是朕的皇后，你永远只能属于朕。你的所有一切都只能为朕所用。”
“就算朕厌恶你，也不可能将你放出去和别人双宿双飞，你永远只能活在朕的身下。”
“状元郎谢敏是吗，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你们俩的往事吗？你以为朕是真心提拔他吗？”
楚睿蹲在我面前，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他，手中似是怜惜一样拍拍我的脸。
我倏地想起前世临死时，楚睿和我说的话。
“不。”
我只说了一个字，巨大的恶心涌上来，再也压抑不住，我开始干呕。
楚睿嫌弃地松开我，退后了几步宣了御医。
半晌，御医才战战兢兢地拱手：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6.
上一世，上一世这个时候我腹中还未有动静。
怎么会这样，难道一切都在改变吗？
我犹如五雷轰顶，眼色狠戾。
“不！不会的！”
“来人，将太医请下去看赏。”
楚睿先我一步将人带了下去，室内只有我们二人。
他的眼神犹如毒蛇一样阴冷，将我细细打量，俯在我耳边开口：
“姜嫣，你肚子里的是朕的子嗣，他要是出事，谢敏...”
我瞳孔放大，咬着唇嗤笑：
“你以为谢敏能干扰到我？楚睿，你真是想多了。”
“你心中到底怎么想的不用朕多说，朕只和你说，只要朕的孩子平安降生，谢敏也会一路平步青云。”
“如若不能，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楚睿佯装温柔地替我掖了掖被角，笑容微凉：
“同气连枝，嫣儿会明白朕的苦心的。”
一直到楚睿彻底离开，我才将挽月唤进来，深深呼了口气。
“一切顺利。”
挽月朝我点点头，我才安心。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就在今天查出我有喜。
一切都是我的计划罢了。
上一世楚睿拿我全家人的姓名拿捏我，这一世我也能用他的孩子拿捏他。
我早知有喜，但一直没有宣扬出去，因为不到时机。
我需要一个时机，用来保住谢敏。
7.
此后我便安心养胎。
虽然楚睿是皇帝，但后宫嫔妃更喜欢我这个皇后。
所以我这几个月过得并不乏味，东有贵妃从邻国讨来的荔枝给我吃，西有妹妹们给我讲的话本消遣。
日子过得也还算畅快。
楚睿这几个月也来我这露了几次脸，我们又恢复了原来相敬如宾的模样，仿佛那一夜只是个错觉。
我没有让腹中的孩子出一丝事，谢敏也一路高升。
我们都过得岁月静好，只是没有再见一次面。
肚子越发大了起来，人也疲惫起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渐渐破裂。
我足不出户，宫人们也默契地没有提起后宫的事让我心烦。
直到前些年新进宫的司美人哭哭啼啼地跑进来时，我才知道原来林婉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司美人的父亲是我朝镇国大将军，只有这一个女儿。
楚睿为了牵制他，将她纳入后宫，又不肯给高位份，用以敲打朝廷。
镇国大将军祖辈都效忠朝廷，自然知道伴君如伴虎，他们忠诚无二。
可有时过于的忠诚是愚忠，尤其是面对楚睿这样不相信任何人的君主。
但就是这样的将军之女，被林婉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我作为后宫之主，自然是要主持公道，当即便宣了林婉过来。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不见，林婉早已从婕妤升为妃位，而我这个皇后竟毫不知情。
楚睿当真是要把我架空。
等了足足两炷香，林婉才到。
“皇后姐姐这么大阵仗要妹妹来干嘛呀？妹妹正小憩呢，来晚了会儿，姐姐肯定不会责怪吧，都是皇上让臣妾昨晚睡得不安稳。”
说完，林婉掩面轻笑，一双桃花眼都是得意。
我不作声，只是笑着看她。
林婉等不到我的回应，径直免了自己的礼就要落座。
谁料背后一脚直接将她踹倒在地。
“谁敢这么对本宫？”
林婉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回头一看却是黑压压一片。
我这才真正露出笑意。
何必本宫出手，我的好妹妹们可不是白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