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们那效率,线索还没找到,尸体估计就腐烂了吧,烂得看不出人形,之后就一直搁置,变成悬案,等过了追诉期就不了了之了。”
林徐修本来还想表示一下安慰和同情,但听到杜秋怀嘲讽而又咄咄逼人的话语,就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原来的同情一下子被浇灭了。
杜秋怀不喜欢被同情。
他宁愿别人觉得他活该,他自作自受,他是个恶人变态,他也不想让别人同情他。
同情是给弱者的,他当弱者当够了。
“可你说的这些跟连环杀人案,跟小熊玩偶有什么关系?”林徐修还没被绕晕,他第一时间把思绪转回了另一个案子上。
“都说到这份上了,您还不明白吗?”杜秋怀原本倚在椅子靠背上,这儿会儿又重新坐了坐,“林警官,能帮我松开吗,手麻了。”
杜秋怀转了转身子,露出了被绳子绑着的手。
林徐修自然不会帮他。
“先麻着些吧。”
“你这人也太无情了吧。”杜秋怀到没恼,只是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句。
“别扯开话题!”林徐修敲了敲桌子。
“林警官,你就没想过,一个杀人碎尸,有着强大心理素质,跟警察演戏,演得一套一套的人,他会是初犯吗?他会是个第一次杀人的新手吗?”杜秋怀给了他个提示。
林徐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了对面一眼,继续说道,“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作案,为什么警察找了多年也没有找到?一个早就被送进了监狱的人该怎么去杀人,一个已经被关起来了的人,该怎么再次被抓?”
“那四个人……也是他杀的?”林徐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不然呢?总不能是自己捅了自己刀子。”杜秋怀继续说,“你不是问我这怎么知道的小熊布偶,很简单,因为那些布偶是我的,是我妈自己做的,送给我的礼物。一共有五只,现在就剩一只了。”
“所有细节我都知道,因为杜佳和把他们当成睡前故事一个一个讲给我听了,你也想听吗?”
“所以呢?”林徐修看着杜秋怀,他现在一副得意骄傲的样子。林徐修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你是疯子吗?所以你就模仿着当年的案子,把陈卓给杀了吗!杀人很好玩吗?!!”
杜秋怀被拽起来后还在咧着嘴笑。
“果然,偏见胜于证据。”他背着手,重心不稳,跟喝醉了一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虽说现在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但他却有些难受。
他浑身颤栗着。
偏见就像一座大山,十年前能把他压垮,他本以为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但却还是有一丝丝的难受。
“没错,我一开始就说了,人是我杀的,嘴唇是我割的,案子是我做下的,快把我抓起来吧。”杜秋怀依然摇摇晃晃。
他本来的计划,就是随便找个理由避避风头,什么时候把追杀他的幕后主主使人揪出来再翻供。
既然左右两边都是被抓,还不如在这边被抓。
起码他能安安稳稳被关着,不会有人给他下绊子。
“不,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林徐修放下他,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杜秋怀眼里充满了自暴自弃。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里,人们有生本能,也有死本能,人们无时不渴望着生存,也不是不肆意地毁灭。
毁灭自我,毁灭他人。
自暴自弃,看轻,无视,蔑视自我。
“查案子从来都不靠直觉和偏见,不是别人对你有偏见,而是你自己对自己有偏见,懂吗?你所谓的的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都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那都是你自己的假想敌。”林徐修觉得眼前这人是挺疯。
而且是自己把自己给折磨疯的。
这人看着冷漠,但内心比谁都柔软,看着大条,但比谁都敏感。
林徐修边说,边甩给他一叠照片。
“陈卓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分到三点之间,两点半的时候西华路的红绿灯上的摄像头拍到了你的车子,两点四十分你在你们公司前台按指纹打了个卡,门口监控,大厅监控,还有你的同事,都可以证明。”林徐修叹了口气。
“这么一堆证据摆在我面前,你当我是傻子吗?”林徐修觉得他确实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没病的谁往自己身上揽人命呀。
“开车的可以不是我,监控日期可以伪造,打卡记录更可以修改,人证就更好捏造了,我的同事自然跟我站在一边。”杜秋怀眼神变了,但头脑灵活,继续编瞎话。
林徐修摇摇头,对他的谎话不屑一顾。
“让我猜猜猜,你为什么拼了命的想把人命揽在自己身上。”林徐修站起来,围着他转着圈的来回走动。
“为了袒护什么人?”电影里父母为了袒护子女强行认罪的桥段都快演烂了,林徐修边转悠边说,“不像。”
“还是为了躲什么人?”林徐修说到这停了下来,慢慢靠近那盏台灯,仔细观察着杜秋怀的表情。
杜秋怀的一举一动在灯光的照映下都格外明显。
灯光将影子拉长,和着月光,黑与白在这一瞬间交织成永恒。
“看来是了。”林徐修当刑警当了这么多年,没有谁的一举一动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杜秋怀突然笑了。
这声笑倒是让他出乎意料。
“看来我找对人了。”杜秋怀的肩膀塌了下去,他突然就轻松释怀了。
第一步赌对了。
“林警官,其实我刚才的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谁不想干干净净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呢?谁不想跟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过日子?变态也不是刚出生就是变态呀。”杜秋怀不经意间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你不相信我。所以我剖开我自己给你看,我把我的过去,我十年以来的噩梦,全都告诉你,我把我的心剖出来拿给你看,我也不奢望别的,只希望我的真诚,能换来你的信任。”
杜秋怀正说着话,林徐修的工作手机响了。
“你想让我信你什么?”他没理打来的电话,继续问道。
杜秋怀用下巴指了指林徐修亮了的手机:“你接了电话就知道了。”
林徐修眼里充满了猜疑,但还是接通了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槟城市公安局打来的。
林徐修边听边皱着眉头,听到最后直接打开了免提。
【杜秋怀是我们这边一起故意伤害案件的重要嫌疑人,请你务必转交到我们这边来。】
林徐修拿着手机,眼睛看向杜秋怀。
“抓人也要有个先来后到吧,杜秋怀不能给你们。”林徐修态度相当强硬。
故意伤害算个屁,老子这边还故意杀人呢。
林徐修说完便当着杜秋怀的面把电话挂断了。
“看我为了你把人都得罪了。”林徐修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吧。”
林徐修非常不喜欢这种说个话都要绕个九曲十八弯的人。
他心说眼前这人一点都没长进,小时候就唯唯诺诺不肯说,长大了不怂了,却学人家绕弯子,让他猜。
“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张照片,你把它拿出来。”
林徐修摸索着他的口袋,摸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摸到。
“里面的口袋。”杜秋怀翻了个白眼。
林徐修拉开他外套拉链,才终于找到。
“你要是不怕得罪照片上的这些人再说。”
林徐修看了一眼照片。
说实在的,照片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工作繁忙,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更别说看小明星了,现在明星更新换代这么快,他一个都不认识。
倒是那个站在一边的胖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个搞房地产的老板。
车边上的半张脸也眼熟,如果是一整张脸,他兴许就能认出来了。
“你说吧,我谁都不怕得罪。”
杜秋怀摇摇头,他没什么好说的,他没有什么直接证据,陈卓是告诉了他一些话,但那些都还没来得及求证。
他本来想自己一点一点调查,但却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林警官,有时候,谜底要自己揭晓才更有意思。”
林徐修明白了,杜秋怀要么自己也没证据,要么就是吊着他不肯说。
无论哪种原因,他今晚都不可能从他口中再问道什么信息了。
既然是来自首,他就满足他的愿望。
“小李,小郑!”林徐修走到走廊上大声喊道,“把人带下去。”
纪思瑜还在外面屋子里等着,听到声音立马走了出来。
终于在走廊上见到杜秋怀了。
杜秋怀朝他挤出了个笑容。
“乖,等着我。”他眼里尽是温柔,跟刚刚的凶狠叛逆判若两人。
林徐修说的没错,这些年只不过是他自己在折磨自己罢了,是他的心魔,是他的软弱。
从来都是他自己怨恨自己,他自己对自己有偏见。
是他自己,没法接纳从前的自己。没法原谅那个懦弱的自己。
于是他把示好当作客套,把接近当作别有用心,把偏爱当作转瞬就没的泡沫。
把那个一直跟着他,寻找他的人,当作镜花水月的幻影。
却忘了那些情感,是实打实存在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