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练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看了眼。
然后心跳就失速了。
江练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无声感叹：真是太可爱了！
屏幕上的男孩明明正是讨狗嫌的年纪，却透出了一股怯生生的清秀气，和现在那个拽天拽地的臭小子判若两人。
皮肤白得能掐出水，一双眼睛撑得微圆，眼珠乌溜溜地瞪着摄像头。
里面的小夏殊穿着个灰不拉几的宽松T恤，倒是衬得整个人愈发干净，活像个水团子。
夏光贱贱地挑起一条眉，那意思很明显了：我说什么来着？
违和的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手上却一左一右地拽着两只巨大的袋子，里面塞满了各类食物和菜，坠得他小小的身躯似是有些倾斜，可两只小手却较劲儿似的收拢得很紧。
也不知是热是累，额角冒出了一片晶莹剔透的汗珠。
江练想到刚才夏光说夏母是被“宠”大的，多少也有点明白了。
她默默还回手机，还是没忍住，咬牙道：“他还这么小……”
夏光收回手机前又瞄了眼，却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见过小说里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吗？夏阿姨就是。为了和我爸在一起，她跟家里闹了矛盾，也是因为自尊心太强，再难的时候也没开过口。估计是太信任我爸，却没想到……自己深爱的男人骗了自己，有妻有子不说，还对自己弃之不顾。”
“我刚找到夏殊的时候，她整天病恹恹的——主要是心理上的毛病很严重。本来就不懂家务、不会做饭的，整天带着孩子一天三餐的垃圾速食，倒把自己给吃出了营养不良，晕倒入院。当时把小殊吓坏了，毕竟就这么一个亲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无师自通地试着学买菜做饭、包揽家务。”
江练听得十分扎心，也分外火大：“所以夏……伯父就忍心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不管？”
“他自己还因为出轨的事焦头烂额呢。”夏光语调嘲讽，“倒是偷偷看过小殊几次。那时候小殊还天真得很，跟在我爸身后‘爸爸、爸爸’地追着叫，然后……”
他唇角的笑容有些凝固了。
夏荣春那时愿意去看夏殊，倒不是因为惦记自己这养在外头的孩子，只是经不住夏母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怕再生事端。
他匆匆赶去扔下钱，这边儿子刚兴冲冲地端上茶，他就接到妻子电话，慌慌张张地要走。
那时夏殊个子还不到夏荣春的大腿，哪儿跟得上身高腿长的父亲。他只得使足了劲儿跑，却踉跄地被搬倒在地，摔得满手满下巴的血。
疼吗？
当然疼得要命。
他记得夏殊刚要哭，可一抬眼，就看到自己拿身形高大的父亲意外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可电话里的女人声声催促，他似是想也懒的多想，干脆视作不见，冷漠地钻进了车里。
然后他的眼泪就没有了。
夏光上前扶起夏殊，那么小的孩子，黑漆漆的眼珠里是茫然不解，可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冷静得出奇。
夏光着急地抱着夏殊询问伤势，夏殊却只是摇了摇头，说哥哥不疼。
也就是在那日，夏荣春父亲的形象在两个孩子的眼中彻底崩塌了。
直到夏殊高中，夏荣春事业稳固，勉强维持的家庭也分崩离析。而夏殊种种优秀事迹也入了他的耳，也不知是不是年岁渐长、良心发现，这才端起父亲的架子，眼巴巴地认回了儿子。
可夏殊却再也不愿意认他这个便宜的爹。
这么多年，夏母的心理疾病反反复复地折腾，总盼着夏荣春能回心转意。夏殊一个人承担起母子俩的所有，再难也没抱怨过委屈、没向夏荣春张过口，强硬坚定得叫人咋舌，愣是熬过来了。
夏母当然也将儿子当做主心骨，更是习惯了这些年由着他安排万事，如今病好些了，倒也过得算逍遥自在。
这些往事并不令人太愉快，夏光一口气说了这些，借着喝水歇了歇，才继续道：“太聪明的孩子其实不太好，小殊就是。他小时候就明白自己该承担什么，而他越是承担，夏阿姨就越是依赖。久而久之，他就觉得自己能把天给撑起来，越想把在乎的人握在手中、掌控一切。”
“因为在他看来，替所爱之人承担一切是理所应当的。”
“他的占有欲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更何况有多少人能接受得了？”
江练默默地听了许久：“所以呢？你和我说这些是让我多多体谅？”
夏光沉默了片刻：“我是希望你慎重考虑。”
江练意外。
夏光轻轻咳了两声，语气却是愈发郑重其事：“他很难相信别人，一旦喜欢上谁、爱上谁就不轻易改了。可这种爱……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虽然现在大家都是欢喜便合，不悦则离，可谁也不想有一段矛盾折磨的感情经历，有些事，确实是长痛不如短痛，对吧？”
江练若有所思。
夏光看着她，微微一笑：“当然，我话带到就好，其他的你自己决定。”
江练回过神，也朝夏光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这么干脆，反倒让夏光心中有些吃不准。
他这次真的只是来“指点迷津”，也确定自己这次是来对了——夏殊喜欢江练他是知道的，而他和江练在一起后，这几天总摆着张臭脸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他一问，他只答她是在忙，多了也不愿意再说。
夏光太了解他，自然必多问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作为夏殊的哥哥，他当然希望夏殊能跟自己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可自己弟弟这些‘毛病’……
没人说透，双方两眼一黑地熬下去，剩下的只能是折磨。
江练不继续问他拿主意，他心里反倒痒痒的：“就这？你不想问我点别的？”
江练淡淡一笑，叫来服务员买单：“这顿饭我请了，算是感谢。至于别的……没想问。刚才说了，我希望我们会更好，这样就够了。”
离开前，江练又补了句：“我们的感情不是儿戏，我也没这么轻易放弃——有这句话你该放心了吧？”
夏光听得一愣一愣，等人消失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若有所思地想，我弟的眼光，好像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