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二人相遇至今的情景都变得极为清晰，她debug一般逐字逐句地检查筛选，最终在他那几句话上倒带、反复：
“你无伤打一心的视频，知道我看了多少遍吗？”
“所以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猛然反应过来，江练呼吸一窒，又气又无奈地在桌上狠狠一捶。
这么隐晦的对话，谁能想到啊！
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怎么不说人话？怎么就……
怎么就瞒她到现在！
江练心情复杂地往屏幕上瞄了又瞄，几次抓到手机又放下。
……算了。
他现在因为夏母的事情焦头烂额，这点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只属于他们两个的问题，等回来再‘拷问’也不迟。
她宛如幽魂一般，心不在焉地草草收拾了屋子，又在银手暖烘烘的陪伴下，在夏殊家睡着了。
江练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是她那时刚跳了级，去大学的时候。
江芸原本不愿让她走得远，好在同大学、也是身为邻居的程屿作保，才能让她顺利脱离这让她痛苦多年的“牢笼”。
可深受江芸影响多年的江练，初获自由的她仍束手束脚，好似一个不协调的“怪胎”，以至于多少被身边人孤立。
可好在她一直习惯这种孤独，也懂得如何自娱自乐，干脆就在某站上注册了账号，开了直播。
那时她经济和设备都有限，玩不了那些热度高的3A，只是到处搜罗一些难度高的小游戏，一次次死，一次次生。
由于不露脸、不出声，起初她的人气并不是很高，不过她也不在意，最终还是靠着游戏中不服输的惊人毅力渐渐出圈，甚至被各平台许多剪辑二创，一度出圈。
但有一个名为X的观众，从她最初的视频开始，就一直存在感不算强、却始终坚持地奉献着自己的关注。如今“只鱼”在网络上的虚拟形象、江练的头像，也都是出自他手。
甚至他会在空闲时连载以“只鱼”为主角的同人小漫画。江练在“X”的作品中，看到了仿佛自己活在另一个多彩世界的美丽可能性。
而二人之所以聊得来，估计也是因为双方那默契的距离感。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关系可以称得上“亲密”，却从没有人主动打破网络这道强，反而让人感到自由自在。
江练曾问过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的视频？
那一边的X不知是自嘲还是玩笑：“可能是人总要有点活头吧。看你的作品，好像在看我的人生。”
江练喜欢他。
好像他们都有着半死不活、一片黑暗的生活，却又如野草一般见风就燃，不甘堕落。
大二那年，噩耗传来。
江练的父亲在一次醉酒后又与江母争，被江芸深夜赶出家门，车祸，当场死亡。
在江练的记忆里，父亲是个矛盾而又混乱的代言词：
据已故的姥姥说，江母当年对父亲一见钟情，凭着奶奶对她的喜爱，愣是拆散了与父亲相爱的女友。
结婚后，二人因不和整日争吵，父亲屡屡出轨，却又一次次碍于颜面请求江芸原谅，又一次次醉酒后用最难听的词痛斥江芸当年的‘龌龊’，家中从没有一日安宁过。
可在江练生病时，江芸因与他冷战不见踪影，他会撇下重要的工作，日夜不休地守在她床前给她讲故事，喂饭吃。
在她被江芸训斥、‘折磨’时，他也会偷偷地带她出去兜风，给她买喜欢的游戏，叫她‘亲爱的小公主’，还说会把世界上他能得到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她。
江父死后，江芸心中愧疚痛苦，却难消仇恨的江芸将一切归咎于江练，她指责她不该跑去那么远的大学，不该将矛盾频生的父母丢在另一个城市。
而一位律师在这时找到江练，告诉她父亲其实早就立好了遗嘱，还带来了一份十分简短的遗书。
上面他和之前一样，称她为“亲爱的小公主”。
而他也说到做到，把自己所有的钱、公司的股份，一份不落地全都留给了江练。
葬礼闹哄哄的，什么声音都有，身体被谁推搡着，捶打着，她却仍呆若木鸡地拿着遗嘱站在原地，只觉得胸口疼得令人窒息。
江练恨父亲，恨他当年对江芸、对家庭种种不忠的行径。
可她那时却觉得，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自己的人。
她浑浑噩噩地生病，浑浑噩噩地休学，在医院模糊了时间，看着窗外景色变化、春夏秋冬。
直到又一年初夏，身体将将养好的她重回校园，登录了那个冷落了许久的账号。
X的留言潮水一样将她的对话框挤满。
开始时问号，见她长久不会后
最后一句话是：“这世界上永远有人在等你。”
看着那短短几乎话，江练一愣，随即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梦里的她虽然还是大学，可面对着屏幕上的私信，她却控制不住激动的双手，敲下几个字：
“为什么？夏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还没等到对面回答，刺耳的门铃就硬生生地把她从梦里拉了回来。
江练顶着一头乱发，还没等咂摸下方才的梦，门铃又催命似的再次响起。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心情复杂地去开门。
可打开门一看，被吓了一跳。
江练原本还没睡醒，都是一路摸到门边的，更是忘了昨晚睡在了别人家。
她在看门看到苗苗那一瞬，空白的脑子挤出了几个问题：
怎么是苗苗？
她来找我干嘛？
她怎么知道我家？
然后在对方同样诧异的目光中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夏殊家吗！
江练瞬间清醒过来，微微挺起脊背：“你怎么来了？”
神色惊讶，语气听着似是有些严肃。
而这样的江练在苗苗看来，俨然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苗苗脸色有点发白，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来给夏老师送点东西。”
江练目光落在被她紧紧捧在胸前的资料，脑子里飞快过滤了下这段时间公司项目的进度，确定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可好像又没有这么急。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
她问苗苗：“你怎么知道这是夏老师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