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崔雅凡像往常一样伏在书桌上做了好几套试卷。在起身熄灭台灯的时候，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红色丝绒盒上。她想了想，将脖子上的玉牌吊坠摘下来，又换上了新的项链。
要不要去给谢知微看看？
崔雅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她瞧见客厅的角落里还散发着落地灯的暖黄光芒，但静悄悄地，没有任何的声响。她走出来，发现谢知微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着谢知微熟睡的侧脸，那些尖锐刺耳的话再次浮现在崔雅凡的脑海中。她站在原地，搓了搓睡衣的衣角，想要去找个毯子，转头瞥见茶几上的没有熄灭的电脑屏幕。
崔雅凡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然后踩上柔软的羊绒地毯，在茶几前面坐了下来。
她的手覆上鼠标，点开任务栏中那封被命名为举报信的文档。
深夜的客厅很安静，只有暖黄的灯光轻柔地洒在崔雅凡的脸上。她一行一行地尝试读完文档上面的字，有几次因为不理解那些专业术语而停顿下来许久，但她最终还是明白了这些字的意义。她的手指在滑到文档最后的时候，甚至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崔雅凡的眼眶变得有些红，回头看向身后还在沙发上沉睡的谢知微。明明紧闭着双眼，可是她的身体蜷缩着，一手握拳按在胸口上，看起来很不安宁。
崔雅凡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对准电脑屏幕拍下了几张照片。
第二天一大早，崔雅凡打车前往穗南大学。她沿路问了好些人，七拐八弯才找到了研究生的女宿舍楼。
程映竹原本下楼找宿管阿姨缴纳水电费，正看到背着书包的崔雅凡出现在宿舍楼下。她意外，但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但程映竹第一反应是避开，不料崔雅凡早已经发现了她。崔雅凡直接朝她冲了过来，焦急叫道：“程老师，是我！”
暑假的宿舍楼里虽然没有什么人，但绝对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程映竹略微皱了下眉，最后还是轻叹一声：“跟我上楼。”
把崔雅凡带进二零四的宿舍里，程映竹一边锁门，一边低声地朝身后的人开口：“小凡，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崔雅凡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程老师，你要帮我姐姐。”
这件事情和程映竹无关，她也并不想插手。她缓缓转身，语气冷淡道：“我怎么帮？我也只是个学生而已，我根本没有解决这种事情的能力，小凡，你找错人了。”
崔雅凡怔了怔，脱口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程老师，你和我姐姐有秘密，她给了你很多钱不是吗？你不能拿了钱就——”
“小凡！”程映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错，她不应该和程映竹说出这样的话来，这难道不是威胁吗？威胁程映竹，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崔雅凡用力咬住嘴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在打开手机相册后递给了程映竹。她声音颤抖地开口：“我不甘心！明明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烂人，凭什么挨骂的只有我的姐姐？如果我姐姐活不成，那么这些人同样要死！我要他们给我姐姐垫背，没有人可以好活！”
这样咄咄逼人的崔雅凡，是程映竹从来没有见过的。
程映竹平静地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高中生，还是接过了她的手机。在看完那几张照片后，她依旧冷漠道：“谢老师自己可以解决，回去吧，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崔雅凡从前觉得程映竹冷静、理智，只是不善表达情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冷漠。这一刻，她失望至极，可是她却说不出任何谴责的话来。
是啊，程映竹说到底还只是个学生，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帮助谢知微摆脱目前所遭遇的一切？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也许自己确实不应该贸然来找程映竹的，是她太天真了。崔雅凡说完这句话后，慢慢从程映竹手中接回了手机。
崔雅凡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今天的日头依旧毒辣，崔雅凡将书包丢到沙发上，顶着晒得红彤彤的脸向阳台走去。最近的几天时间里，谢知微好像都没有精力打理她的花花草草，昨天更是一次阳台都没有进来过，崔雅凡有些担心它们枯萎。
崔雅凡果然看到花盆里有几株茉莉花已经蔫巴了。她一直觉得茉莉花的味道像是杏仁奶，可是此刻杏仁奶味道并不香甜，里面混杂着土腥气，变得十分不好闻。
不是每天都有浇水了吗？怎么还会死掉呢？崔雅凡忍不住“啧”了一声，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她知道谢知微很喜欢这几株花的，可是她却没有照顾好它们。要是谢知微回来看到，该要伤心了。
她垂头丧气地蹲在花盆边上，小心地用手指拨弄茉莉花的花瓣。在心想着浇水能不能救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地板上出现了一片阴影，还将她的身体也笼罩了起来。
崔雅凡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身后传来谢知微柔和的声音：“没事的，多浇浇水，过几天还有机会再开的。”
崔雅凡身体僵直，直到谢知微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在崔雅凡离开宿舍以后，程映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校园论坛的页面，又盯住热度最高的那个帖子许久。
程映竹从来不会在论坛上发帖子，因为她认为这是并不安全的行为。把自己的想法和IP地址暴露在公众面前，无疑会增加很多的风险，尤其作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她很清楚光靠一个昵称和IP地址不可能彻底伪装和隐藏自己，所以她更多时候在观察和聆听。
谢知微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曝光，大概和石跃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如果学校决定彻查，她也必须想好后路才好。
要冒这一次风险吗？
程映竹想了想，最后还是拖住鼠标，朝右上角的加号按钮点去。
她新建了一个帖子。
十分钟后，穗南大学数名教师的丑闻已经占满了校园论坛的首页。从计算机学院的石跃华教授逼死门下女学生、罗田学教授剽窃他人学术成果，再到计算机学院领导行贿受贿、校领导招生舞弊全都被曝光。而且发帖人和帖子格式都和谢知微的一致。
这些爆料一时间引爆了整个校园论坛，就连许多潜水的学生也冒出来评论。大家没想到，谢知微只是开胃菜，后面竟然还有这么丑闻在这里在等着。没过多久，论坛已经拥挤得进都进不去了。
只是这些消息并非都是真实的，真假参半，自然是程映竹在混淆视听。
只要有人站出来证明其中有一件丑闻是造谣，那么谢知微遭人构陷的可信度就会增加。再者，如果学校打算处置谢知微，那么这些被爆料的教授和领导一个都跑不了。学校打算要怎么做，已经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果不其然，还没有等到有学生发现程映竹精心设计的虚假丑闻，学校直接关闭了论坛，并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发布了公告：
我校论坛及社交平台出现多起针对教职工群体的不实爆料，经校方联合网络安全部门查证，相关言论均系恶意造谣。请广大师生不信谣、不传谣，立即停止造谣传谣行为，积极举报不实信息。继续造谣传谣者，将依据校规校纪给予纪律处分。
学校的公关速度很快，这场校园论坛的舆论风波在几天之内还是渐渐平息了下来，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在周末的早上，程映竹便收到了郭欣怡的微信：石跃华那个人渣竟然是害死田婕师姐的元凶？这是真的吧？映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这么任性地换了导师？天啊，你躲过了一劫！
程映竹还没有来得及回复郭欣怡，又看到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来自崔雅凡的消息。她点开，看到一行字：程老师，你今天来上课吗？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马。
这是程映竹第二次来到马术俱乐部。
路过马场的时候，她望着那些意气风发的骑手们，脚步不由一停。谢知微注意到了程映竹的目光，停下来问：“要不要试试？”
程映竹摇了摇头。
她和谢知微穿过室外休息区，跟着崔雅凡来到了马厩。崔雅凡热情地抱住自己的小马，欣喜道：“妮妮，姐姐们来看你了！”
崔雅凡转过头，看到谢知微和程映竹站在身后，主动开口：“妮妮该洗澡了，我去拿刷子和水瓢，你们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崔雅凡又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程映竹知道崔雅凡有意在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看着崔雅凡远去的身影，她意味深长道：“小凡很为你着想。”
“她去学校找你了吧。”谢知微摸了摸妮妮的鬃毛，很轻地朝程映竹开口，“无论如何，谢谢。”
这是谢知微的私事，程映竹原本不需要理会的，可是她还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出头了。谢知微也不相信，崔雅凡几句说辞就能打动自己这个学生，除非这就是程映竹的本意。
程映竹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在乎这种事情，但我还不想再换一次导师，学校说是什么纯白象牙塔，说到底还不是争名逐利的地方，藏污纳垢不比外面少，小凡说得没错，那些所谓的教授全都是烂人，凭什么只骂你一个？至少你在认真地教书、搞学术，要比他们配当老师得多。”
谢知微没想到程映竹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莞尔一笑，“也谢谢你的安慰。”
“我也只是也想掌握一回主动权而已，毕竟能让你和小凡欠我一个人情的机会很难得。”程映竹眼底淡漠的情绪蔓延，她的声音缓缓，“谢老师，不用把我想的有多善良，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讲法律和道德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维护我自己的利益选择伤害你们。”
妮妮在旁边哼唧了一声，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谢知微。而谢知微盯住程映竹的眼睛许久，却只说了一句：“你不会伤害小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