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竹在第二天下午收到了薛建宇的微信:
程同学,我发现于莺打印了几张猫头鹰的照片,你过来看看吗?
程映竹握住手机的手一顿,瞬间想到了霞光山。她没有犹豫,直接回复薛建宇的消息:你现在在哪?
薛建宇留下的地址在魅影工作室的附近,是一家数码打印店。程映竹从出入境大厅坐公交车赶到地方的时候,看到薛建宇就站在门口等。
今天的天气依旧炎热,路边的木棉花落满了整个人行道,像是铺了一条鲜红的血路。
程映竹从公交车站过来的时候跑了几步,她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完自己的呼吸,直接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薛建宇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张小票,“我留下了那个卡夹你有印象吗?就是我从于莺的储物柜里找到的那个,昨天我在卡夹里发现了这张小票。”
程映竹从薛建宇的手中接过那张满是折痕的热敏纸,瞧见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还依稀能辨认出打印时间还有店铺名称。
“我就是根据小票上面的店名找到这里的——”薛建宇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打印店,“呐,就是这家打印店。”
程映竹正要说话,薛建宇又着急地提醒:“后面还有字。”
程映竹将小票反过来,果然看到背面有几个用铅笔写的数字。她下意识地念出来:“四七五三?”
薛建宇赶忙问:“程同学,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程映竹摇了摇头。
薛建宇听罢大失所望,从程映竹手中把小票给收回了卡夹。程映竹想要拿回来,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这是那几张猫头鹰的照片,你看看。”薛建宇收起卡夹,又把刚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了程映竹。
这些照片和石跃华那几张风格说不出的类似。环境漆黑,但中心内容很明确。程映竹在相片纸上看到了山路上的路牌,还有枝桠上的猫头鹰。
程映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进了打印店。看到坐在电脑面前修图的老板,她直接张口:“只有这么几张照片吗?”
老板是个中年阿叔。他瞥了一眼程映竹手上的照片,懒懒地回了一句:“就这么几张。”
程映竹追问:“这些照片是从储存卡里面导出的吗?你记得那张储存卡里还有什么照片吗?”
阿叔”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两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我很忙的!要不是你后面那个后生仔给我三倍的钱,我才不会泄漏客人的照片呢。”
阿叔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好像他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人。
程映竹保持着耐心,“我们可以给你更多的钱,你能不能想起来?”
阿叔正在操作鼠标的手一顿,终于转头看向程映竹。他咂巴了一下嘴说:“不是我不想赚你这个钱,实在是我这里客人很多,根本记不住!你知道我每天要打开多少U盘和储存卡啊?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我就记得那个女孩长得挺好看的,我还问她可不可以给我当模特,我想把她的照片摆到我的橱窗里。”
程映竹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你记得那个女孩来打印照片的时候,有提过特殊的要求吗?”
听到这个问题,阿叔还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但最后摇头:“没有,不记得了。”
薛建宇在旁边听着,完全不理解程映竹为什么会这么问老板。直到走出打印店,他终于忍不住问:“程同学,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重新走回人行道上,程映竹神情淡漠地扫过薛建宇那张老实巴交的脸。
找到小票和这几张猫头鹰的照片,也许就是这个人的极限了。
程映竹能看出薛建宇在这件事情上的努力,但是他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薛建宇并没有真正走到于莺的身边去,他怎么可能会有于莺重要的线索?她心想,把找储存卡的希望放在薛建宇的身上还是太乐观了,这看来是一个错误的方向。
那么这样一来,这个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程映竹已经不想再浪费精力去给薛建宇解释或者是再掩饰什么,她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直接转身朝公交车站走去。
周一中午,周斯羽坐在警车里差点就要瞌睡了。而章玉容透过车窗,还在观察着写字楼大堂内外的动向。
两人在蔺美云的家和公司附近盯梢了许久,都已经疲惫得要命。期间,章玉容还接到了来自上司林海涛的电话——他详细地询问章玉容雷弘深案的立案细节,又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市里和省里都在关注着这两桩案子,要尽快有个交代。
章玉容的头隐隐作痛,只能顶着压力答应下来。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终于看见蔺美云那辆阿尔法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写字楼前。
章玉容拍了拍身边的周斯羽,示意她打起精神来。她们看见司机下车拉开右后门,蔺美云的助理刘莹首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程映竹。
章玉容目光一凛,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程映竹。
程映竹下车后,回身扶了一把穿着窄裙和高跟鞋的蔺美云走下来。随后,三人前后走进了写字楼的大堂里。
周斯羽惊愕,“她们,她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
程映竹参加暑期实习这件事,章玉容是知道的。但在这个时间点,能跟蔺美云一起出门,甚至还走在她的助理面前,程映竹就不只是一个实习生这么简单了。
于莺,雷弘深。
这两张脸忽然闪现在章玉容的脑海中。除了是穗南大学的校友之外,这两个人几乎再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可是有杀害他们嫌疑的人却走在了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么怀疑她们是共犯,似乎有许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周斯羽的瞌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霞光山上,是不是程映竹和蔺美云一起制造了雷弘深的死亡,甚至于莺也有份参与?但是那天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才导致于莺身受重伤,于莺休养后又觉得不甘心,像朱小姐那样开始大闹,蔺美云不得不想办法处理她,所以又伙同程映竹一起杀掉了她——蔺美云有车,是可以完成这一系列抛尸行动的!”
“不对不对,蔺美云为什么要找两个大学生杀掉雷弘深呢?”周斯羽很快又否定自己,换了个思路继续分析,“那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她和程映竹是在交换杀人?程映竹帮蔺美云杀掉雷弘深,蔺美云帮程映竹杀掉于莺?”
周斯羽说完,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又喃喃道:“可是按照之前的侦查来看,程映竹似乎并没有杀人动机,如果是交换杀人,于莺在这里面又充当什么角色?她那天到底是怎么摔下山的?”
这样复杂的人物关系,让周斯羽的脑子乱成了浆糊。
章玉容听着,却许久没有说话。周斯羽的推断虽然天马行空,但并不是毫无依据的。但在有更清晰的思路之前,她并不想轻易锚定方向和下结论。望着写字楼那扇旋转门,章玉容终于出声:“我们需要先证实程映竹在这次暑期实习之前,是不是已经和蔺美云接触过。”
章玉容忽然又想起了许曼。许曼曾经说过,程映竹把自己的奖学金名额让给了于莺。这一切,会不会和钱有关系?想到这里,章玉容抄起手机,将电话拨给了李思维:“尽快调取程映竹的户籍信息,还有她的银行流水,尤其留意她和蔺美云之间是否存在资金往来。”
电话那头的李思维也没想到这两个名字会同时出现在一起。他愣了一下,随即说:“明白了,我们马上去查。”
章玉容的视线从旋转门上移,直至落在写字楼的顶端。她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们也有必要跟蔺美云还有程映竹的同事聊一聊了。”
章玉容是岳家振外出开会的时候找到他的。
岳家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很快意识到对方是冲着蔺美云来的,只是对方开口问起的却是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名字:“程映竹是你部门的员工?”
岳家振略微皱了一下眉,“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章玉容回答:“有个案子和她有关,所以想跟她的同事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岳家振很谨慎地又问了一句:“这个事情,蔺总知道吗?”
章玉容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想,我们的对话结束之后,她应该就会听说了。”
岳家振的确不会隐瞒蔺美云,毕竟程映竹是凌云科技的实习生。他有义务把警察找上门来调查的事情告知自己的老板。
既然章玉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岳家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诚恳道:“有什么是我能配合的。”
章玉容直入正题:“程映竹是什么时候进公司的?”
岳家振想了一下说:“大概是七月初吧,暑假开始之前,她是通过暑期实习生招聘加入我们部门的。”
章玉容继续问:“她往年有去过你们公司实习吗?还是说今年暑假才开始的?在此之前,你有在公司见过她吗?”
岳家振捉摸不准章玉容这样提问的用意。他如实回答:“她应该是今年才来凌云实习的,人力资源部的同事是在今年的校园企宣会上收到了她的简历,然后根据专业匹配度给到我们业务部门,我也是今年通过面试第一次见到她。”
这样说来,在这个暑假之前,程映竹和凌云科技是没有过任何交集的。
随即,章玉容又换了一个新的问题:“你们蔺总似乎很看好她?”
岳家振不知道这个女警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他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揣测自己老板的想法。他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回答道:“我们公司看中任何一个有能力、有潜力的员工,包括实习生。程映竹的专业能力很强,她在实习期间表现也很好,蔺总愿意给这样的同学机会。”
章玉容话锋一转,忽然问““你们蔺总是个怎样的人啊?和雷弘深相比,她这个老板有做得更好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岳家振难免苦笑。他依旧保守地回答:“他们都是不错的老板,只是方向不一样、领导风格不一样。而且之前,我并不直接对接他们,对雷总了解比较少。”
这样拐弯抹角的话,章玉容也听得太多。她笑了笑,“哦?我听说你是刚晋升网络安全部的总负责人,之前的负责人是谁啊?”
岳家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李达的名字:“李达,他是跟着雷总和蔺总一起创业的。”
章玉容有些好奇:“他怎么不做负责人了?”
岳家振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公司架构和人员调整是常有的事情。”
章玉容的目光锐利地刮过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似乎已经看穿他作为办公室斗争胜利者背后所经历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