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陌将晚饭送进房间,夏蝉只是看了一眼,却没有任何胃口,眼睛就一直盯着漆黑的窗口,从反光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笑了:“严陌,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严陌将饭菜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好失望的,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真正的走出来。”
夏蝉淡然的收回看向窗户的眼睛,“可我还是让你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怎么会。”严陌摇头,走到夏蝉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夏蝉,你把我当成亲人,朋友,我也是一样,你并不只是我的病人,你能好起来我很高兴,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可以真的接触阳光,但不好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三年前,严陌将这个小可怜从河里捞起来,把他带回了家,面对一个深度抑郁症患者,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就连他研究的课题也因为夏蝉而偏离了方向,他陪着夏蝉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也看到了他慢慢的改变,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治疗远远没有结束。
严小西说夏蝉的命运凄苦,还真是那么回事。
夏蝉是个早产儿,更确切的说,他是在母亲车祸后在咽气之前恳求医生剖腹产出生的孩子。那时候他母亲怀他七个多月。所有人都说他不详,说他是带 着罪恶出生的,但是谁的罪呢,又是谁的恶呢?是他夏蝉的罪恶还是那个叫做夏正鑫的罪恶。
怀胎七月的女人,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夏正鑫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提出离婚,如果没有他那可笑的行为,导致孕妇伤心过度,又哪来的这样一场车祸,生出一个不详的儿子。
夏正鑫却不知悔改,为了掩饰心中的那份不安,硬是把所有的罪过都安在了一个刚出生的夏蝉身上,不愿承认他。
所以夏蝉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爷爷说,他出生在炎炎夏日,每天都能听到蝉鸣,所以给他取名夏蝉,蝉象征着高洁的品格,也代表着周而复始,延绵不绝,他希望夏蝉可以代替母亲重新活着。
十岁前的夏蝉一直呆在爷爷身边,爷爷告诉他很多,讲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单纯善良,只是所遇非人,最终红颜薄命。也讲了他的父亲,说他父亲小时候也算乖巧温顺,长大后却野心勃勃,总想着高人一等,终究犯了大错。
爷爷告诫夏蝉。做人要量力而行,不可轻信但也不要恶意揣测,可以有怨有恨,但不能失了善念,可以有所追求,但不能投机取巧。
爷爷临终前说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夏蝉,他说,对于你的父亲,你可以怨,也可以不原谅,但以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不要去惹怒他,好好活着,长大后就离开这里吧,过你想要的生活。
其实那时候的夏蝉太小,他根本没有太多的怨恨,他也曾期待过那个男人带他回家,以后可以一起生活,但现实总是会给人深刻的教训。
夏蝉十岁被夏正鑫带回了家,他第一次见到了夏正鑫现任妻子,一个长相平庸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一个只比他小了不到一岁的男孩,那个男孩趾高气扬,气势汹汹的骂着他。“野种。丧门星。”
但谁是真正的野种呢?或许真是他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孩子。
而那个长相平庸的女人也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语,没有人制止那个孩子对他的辱骂。
夏正鑫也跟听不到一般,脸上充满了厌弃,“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吃穿用度我少不了你的,但是别惹祸,没事别到处转,就呆在房间里,也不要惹你苏阿姨生气。”
夏蝉知道他就是个不速之客,他只能乖巧的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可是他的乖巧又有什么用你,这里根本不欢迎他,他强行闯入的结果无非就是不用招惹,也只能换来别人的厌恶。
真正的噩梦就是从这天开始的吧,夏正鑫对他永远都是视为不见,好像家里根本没有多出这个人一般,有时躲不了看他一眼,也是满眼的嫌弃,即便他拿着年级第一的奖状。
而他的儿子,也就是夏蝉名义上的弟弟夏苏,他却从不会如此,他是抓着一切机会对他怒目以对,口无遮拦的大骂特骂。尤其是在他在学校受到表扬以后。
至于那个叫做苏素的女人手法就高级多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找来的那么多无关轻重的借口来实施对他的拳打脚踢,打累了还可以将它关进杂物间有时一天,有时两天。
认清了自己现状的夏蝉在这个家里也找到了生活方式,做事开始小心翼翼,只带走自己房间里,饿了也要等晚上他们都休息了才会去厨房吃那些剩饭剩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也不知道夏苏对他到底有多深的怨恨,总是不愿意放过他。
小学时还好,搞些小动作,小打小闹,初中就开始各种诬陷,领着一群学生玩起来校园暴力。
而高中或许是他最煎熬的时候吧,毕竟大家都大了,想法也越来越稀奇古怪了,夏蝉被他们灌酒到胃出血送进医院,被他们用烟头在肩膀上烫烟花。
他们打架伤人要他顶罪,那或许是夏蝉八年里第一次反抗吧,他可以被欺负,但绝对不能有污名。当时夏正鑫为了保儿子还真将他推出去了,还好那时候有一个明察秋毫的老师为他据理力争,他才没有被开除。不然哪里还有以后呢。
所以十八岁高考结束后他报了一所离家几百公里的学校,就是想着逃开这些人,永远不想在见到。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想逃离就能逃离的掉的。
他以为大学可以带给他新生,他却陷入一个更惨的漩涡中,再也逃不出来。
五年前,作为大一新生走入L大校门的夏蝉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他抬头看着大门旁边的横幅漏出了他八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的人生将就此改写。
他就傻傻的站在那里,沐浴着阳光,天气很热,他被嗮的脸都红彤彤的,可是即使被烈日灼烧也掩盖不住他心中的欢喜。
这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叫叶秋凉,大三财经系,你是大一的新生嘛?”叶秋凉伸出手,很温和的笑着,“我是学生会的,有什么不懂得可以直接问我。”
夏蝉很木讷的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学长,长得真好看,笑起来让人感觉很舒心,仿佛是给他的新生渡上了一层金。
这一刻在他的眼里,这个叫做叶秋凉的好看男生,就像带着他走进新生活的领路人,让他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对叶秋凉也充满了向往。
叶秋凉就一直带着他登记,填表,领东西,然后把他送到宿舍,又陪他买生活用品,整理床铺,把他安排的妥妥帖帖,同宿舍的人调侃道,“这么好的学长怎么不给我来一个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这殷勤的。”
夏蝉已经觉得或许就是发展的太快了,所以自己才会那么容易被抛弃,上床,同居,仿佛都是理所当然,其实叶秋凉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么美好,他有很多缺点,脾气也很暴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还是那个愿意陪伴自己的人就够了,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彼此包容嘛。
那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夏蝉是真的用心在爱,用心在包容。但爱的越深伤害也就越重吧,他付出了两年的感情换来一句,“我知道了,我又不是真的同性恋,你放心好了,过段时间就分了。”
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就只是那个玩具罢了。当他腻了倦了,就会毫不留情的丢掉。
可那个时候夏蝉还抱着一丝希望,他想着如果他表现的好一点,叶秋凉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的讨厌他呢?
直到他亲眼看到叶秋凉对一个女人百般温柔,百般体贴,而对待他显现的愈加的不耐烦,他知道自己即将被舍弃了。
紧接着夏正鑫和苏素跑到学校大闹一场,对他百般侮辱。说他不要脸居然跟个男人混到一块,说他从小就品行不端,说他丢尽了夏家的脸,说他是个孽障。
何必这般辱骂呢,他夏蝉何时被他夏正鑫认可过,何时把他当成过家人呢?
慢慢学校也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谣言,他初中和高中时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又搬到了台面上。
同学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轻蔑,对着他指指点点,学校也让他停学,教授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学校一定会测查此事的。”
夏蝉在他和叶秋凉租的房子里呆了整整一个月,呆到学校都放暑假了,叶秋凉却没有出现过。他很多次想给叶秋凉打一个电话,可打电话又能怎么样呢,换来他的一顿嘲讽嘛。
夏正鑫怎么都不愿放过他,说同性恋是病,让他不要出去丢人,逼着他去治疗,怎么治呢?
或许他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从此世界上再无夏蝉这个人,没有夏正鑫眼中的孽障,没有夏苏嘴里的野种,没有那些同学的不屑,也没有了那个即将被叶秋凉舍弃的玩具。
挺好的,也算是一种解脱吧,毕竟所以爱他的人都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又何必在这个带给他无尽苦痛的地方活着呢。
夏蝉最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给叶秋凉打了个电话,也算给他人生最后的交代吧,“叶秋凉。我们分手吧,此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