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内。
苏醒后养了几日的人，面色仍旧有些苍白。
这几日，萧璟半步不许她出殿门，里里外外都有人看着。
云乔醒了，活着，却好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生死都不由自主的鸟儿。
长安的冬日甚是萧瑟，树木早没了半点叶，只见一根根枯枝残败地在寒风中摇晃。
她坐在窗下软椅上，目光空洞看着外头枯枝。
萧璟则端坐在隔着一道珠帘的书案后，伏案理政。
此刻并不是饭点，下人却送来膳食。
是一碗清粥，旁边放着一碟子小菜，极为清淡。
奉膳的奴婢捧着食盘，呈到云乔跟前。
口中道：
“殿下知道姑娘胃口不佳，特意吩咐膳房做了清粥备了小菜送来，姑娘勉强用些。”
方才用膳时，云乔一口都没吃，说是没胃口吃不下。
昨日午膳晚膳，也是如此。
她胃口不佳，吃不下，睡不好，悬心难安。
即便看到过一眼那个孩子，本能也还是不可控制地让她不安。
今日这大半日一整夜，云乔甚至只喝了几口清茶。
清粥小菜端了上来，她淡淡扫了眼，仍旧没有胃口。
开口道：“撤下去吧。”声音极淡极轻。
奉膳的下人知道云乔一连好些时日未曾好生用膳，闻言心生惶恐，下意识看向书案前正埋首于一堆奏折中的萧璟。
忙问云乔：“可是膳房做的膳食哪里不合姑娘心意？”
云乔摇了摇头：“做得很好，只是我没胃口，吃不下，劳你撤了吧。”
她对下人，对仆从，对身边所有人，大都是温柔妥帖和煦如风的，东宫的下人哪伺候过这等好脾性的主子。
只那萧璟，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下人唯恐云乔不用膳，萧璟那处不好交代，自然惶恐。
一旁，萧璟听到云乔话音，果然也从手边折子里抬起了头。
他眉心微蹙，自然也知道云乔打从苏醒后，便一直未曾好好用膳。
“不好好用膳，身子怎么能养好呢？
孤不是告诉你了吗？何时身子养好，何时让你再去见那小娃娃。”
萧璟话音沉冷，带着几丝不悦的情绪。
这话落在云乔耳中。
云乔抿唇低首，看着食盘上的那碗清粥。
她知道的，她知道萧璟要她好好用膳养好身子才能见女儿。
她也知道，她应该好好吃饭，好好养病，好好活着，如此才能多护着女儿。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吃不下东西。
这些时日，她心口乱如麻，每一日，只要睡下，梦里便总能听见女儿的哭音。
明明孩子就在东宫，明明她确认过她的女儿平安。
可她的心绪却仍旧无法安稳。
云乔目光瞧着那碗粥，紧攥着衣袖，抿唇沉默。
萧璟撂下折子，缓步走向她，端起那碗粥，落在她身侧。
舀了一勺送到她口边。
温声哄：“好了，多少吃些，莫要任性。”
汤勺送到唇边，云乔张口喝了口。
她蹙着眉，将一碗粥勉强咽下，喝得干净。
粥碗见底，萧璟眉眼总算有了丝笑。
可下一瞬，云乔便猛地推开他，伏在一边猛咳呕吐。
她呕个不停，膳食，水，最后，竟带出了几点血色。
郁症，厉害时，是吃不下东西的。
食无味，寝难安，一日日消瘦枯槁，最后，结局无非是郁郁而终。
那些看不好的郁症，那些被人骂作疯女人的可怜虫，大都，是这样死的。
萧璟看到那几点血色，面色剧变。
他抱了人在怀，轻拍她背脊。
“是孤不对，不该逼你，不想吃就先不吃。”
云乔靠在他心口，面色白得厉害。
扯了下他衣袖，哀求道：“殿下，您让我再看看孩子，好不好？”
下人在旁清理打扫，大气不敢喘。
萧璟下颚紧绷，目光落在云乔唇上的几点血色。
云乔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不应声，以为他是不想答应。
一瞬又一瞬，内室气氛凝滞僵持。
她眼里的那点希冀，终于消弭。
她想，是她痴心妄想了，他怎么会答应自己呢，于是失望的，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
也就是这一刻，萧璟猛地握住了她手腕。
“好。”
他应下了她。
云乔不敢相信地看向他，脸上露出了自苏醒后，第一次的笑。
“多谢，多谢殿下……”她急切地谢他，笑眼里有泪光。
萧璟倒了盏清茶给她漱口，擦净她唇角血色，轻声道：“生了这样好看的模样，合该多笑笑。”
萧璟从前观史书，见夏桀幽王裂帛烽火，求妹喜褒姒一笑，只觉他们荒唐，为一区区女子，竟能失了为人君主的理智。
今日瞧着云乔多日不曾展眉后的笑眼，却觉有时退让几分理智搏她一笑，也未尝不可。
殿门外，内侍禀告的声音，打断了萧璟没来由的念头。
“主子，皇后传您和杜将军去见她，杜将军现下已候着您了。”
萧璟闻言敛了神情，看向嬷嬷，吩咐道：“让人去把那小娃娃抱来。”
下人把那娃娃抱到内殿，云乔下意识起身，想去抱着孩子。
萧璟却握着她手腕，不肯让她去。
“你身子还未养好，眼下怎能抱孩子。
让奶嬷嬷抱着就是，莫累着你。”
这话音一落，逼得云乔不得不停步。
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被嬷嬷抱在襁褓里的女儿。
萧璟抿唇，脸色难辨喜怒，不知情绪如何
只淡声继续道：“陪着她在东宫各处逛逛也可，只一点，你得记着，你身子弱，莫抱她。”
话落，搁下茶盏，起身出了内殿。
他一走，云乔立刻看向了嬷嬷。
“嬷嬷，我……”
她还是想抱一抱她的孩子，想仔仔细细地瞧一瞧她的孩子，不仅是思念自己的骨肉，也是对萧璟，仍有戒心。
她怕，怕他又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