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温祁消失的第二天，我发给营销号的证据迅速在网上发酵起来。
那些靠流量吃饭的营销号，为了博取关注，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替我澄清。
力求营造最大的反差感。
然后一夕之间，舆论风向瞬间变了。
所有的火力，又全都转移到了舒岩一个人的身上。
网友们大骂他是出轨渣男，不要脸。
而我身上的那些骂名也随之被洗清，我和婷婷一样，变成了无辜者。
这场舆论战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结束这一切后，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不想承认是温祁影响了我。
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被我刻意逼压在心底的那些情绪如排山倒海一般侵袭而来，让我不知所措。
所以我故意逼走了他。
我不能再让一个不可能的人，继续在我心里兴风作浪。
可没想到，在舆论风波平息后，我竟收到了一条令人意外的短信。
发短信的人，是温祁大学时的好哥们，常杰。
他约我见面，说有温祁的遗物要转交给我。
10
思索许久，我还是答应了常杰的见面请求。
他比大学时变了很多。
变得成熟稳重、意气风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跳脱二缺的大男孩了。
如果温祁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常杰从包里拿出一封信给我，「这是温祁死前写给你的信，说让我在合适的机会交给你。」
「他……是怎么死的？」
「家族遗传的先天性心脏病，在跟你分手的第二个月。」
闻言，我犹如雷劈，「什么？」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其他的，你看信就明白了。」
我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打开那封温祁绝笔。
「小仪，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手术失败，去了另一个世界。很抱歉骗了你，伤了你的心。
但在你拿到这封信时，我还是想为自己澄清，我没有什么联姻对象，也没有其他别的人，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信里有把钥匙，是我送你给你的礼物。你曾说想跟我一起拥有一个家。所以我把我们从前在校外租的房子买了下来，送给你。望你余生幸福。
勿念。
温祁。」
读完信，泪水已经盈满我的眼眶。我捂着脸不让它流出来。
可瞬间，泪水却像决堤一样，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桌面上，晕湿了一大片。
「你还好吧？」
我哭得撕心裂肺，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真的很难以想象，温祁当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我提出分手的。
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着生命的威胁。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擦干眼泪，我问常杰：「温祁走的时候，痛苦吗？」
「还行，挺安详的。唯一遗憾的是，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为什么现在把这封信给我？」
如果早一点，我就不会对温祁说那些话。
不管我对他的心境如何……至少我会珍惜他的到来。
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
常杰说：「我在网上看到你跟舒岩的事了。想着……你应该挺难过的，所以我把温祁的信给你。或许能给你带来一点安慰。」
11
走出咖啡馆，我往温祁送给我的房子赶去。
拿出钥匙，我心情复杂地打开门。
里面的一切，还是从前我和他在一起时的模样，不曾有过丝毫更改。
被封存的记忆一下子翻涌出来，将我吞没其中。
看着熟悉的物品，熟悉的照片，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只是我在这里，而温祁，却永远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这些日子被我刻意压抑住的悲伤，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我捂着脸泣不成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将我淹没。
「温祁！你个混蛋，为什么要骗我！」
「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很替我着想吗？你又不是我，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面对！」
「温祁……温祁，你别走，你回来好不好……」
「我再也不对你说那些话了……」
我对着空气绝望地叫喊着，心如刀割。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轻抚在我脸上，替我将泪水拭去。
然后我听见一声轻叹：「怎么哭成这样？是看到我给你的信了吗？」
我猛地抬头，温祁的脸庞就这样闯入我眼中。
看着他的脸，我呆了半晌：「你……你没走？」
「放心不下你。」
他温柔的语气，让我再也忍不住朝他扑了过去。
下一秒，我落入了一个凉意刺骨的怀抱。
温祁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耐心地安抚着，「别哭了。」
我贪婪地抱住他，泪水仍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等我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后，我才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温祁不是变成鬼了吗？
怎么还会有身体呢？
12
面对我的疑惑，温祁挠挠头，解释道：「我在地府申请了一个鬼差编制，先不去投胎了。」
听到这话，我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
「是为了我吗？」
「嗯。」
「可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你投胎啊？」
温祁不以为意地说道：「不会。我都计划好了，先一边在地府工作一边守着你。等你将来……我再和你一起去投胎。」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我兴致勃勃地说道：「那等以后我死了就埋你旁边。要是不想投胎的话，我还能半夜爬出来找你玩。」
「行。」
随即我又说道：「但你不能偷吃我贡品哈。」
温祁：？
「死了还这么护食？」
13
从那天之后，我就和温祁过上了一人一鬼的舒适生活。
唯一让我不爽的是，温祁总劝我找对象。
他说他已经死了，不能让我再背着我们从前的回忆孤独终老。
让我去人间再找个好男人嫁了，等百年之后，他再等我一起投胎。
我当然不愿意。
为此，我还和温祁闹了好几次别扭。
今天本来在家追剧追得好好的，温祁又提起了这回事。
「你看，人家小情侣谈恋爱多么幸福，你就不羡慕？不眼红吗？要不你也再找一个？我不介意的。」
他的一而再，再而三，彻底激怒了我，「温祁，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不要为了我一个死人耽误一生。」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如果真爱一个人，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他投入别人的怀抱？
起码平心而论，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自私也好，怎么都好。
我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恩爱缠绵。
思及此，我更生气了，根本不听温祁的解释，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内，并勒令他不许进来。
我们闹得不欢而散。
14
深夜，我带着一肚子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根本睡不着。
冷静下来后，我想去找温祁谈谈。
可刚悄咪咪地走出房门，就被一阵悚然的凉意吞没。
六月的天，差点没把我冻死。
然后我定睛一看，就看到了此生最玄幻的一幕。
一个拿着铁链，双脚悬空的男鬼正飘在温祁身前。
他神情庄重地说道：「温祁，再有三个月，你的鬼差编制就可以转正了。一旦转正，你便可自由通行阴阳两界。但同时，你的灵魂将永远被地府禁锢，永生永世不得投胎转世。你可知晓？」
「鬼差大人，我不后悔。」
听见这话，我立刻隐入房间，怕惊动了他们。
而在黑暗之中，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15
这一夜，我未能成眠。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我便不再和温祁争吵，而是主动地去找对象。
甚至我还发动了周围的亲戚朋友，让他们遇见合适的，就介绍给我。
渐渐地，我接触的男孩子们越来越多。
其中也不乏优秀合适的。
每遇到一个不错的，我都会让温祁替我参考。
他一般很少发表意见，但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出合适的建议。
就这样，我在同事的介绍和温祁的建议下，接受了那个叫林浩然的男人。
他比我大两岁，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外交官。
长相优越，工作能力也强，最重要的是有爱心，又顾家，而且三观极正。
是个非常不错的生活伴侣。
在确定恋爱的当晚，我和温祁开诚布公地坐下来聊了聊。
温祁脸上满是祝福，但眼里却是无尽悲伤，「恭喜你，简仪。」
「谢谢。」我欣喜地看着他，然后说道：「我觉得浩然真的挺不错的。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以后……你还是别跟着我了。」
温祁面色一僵，而后回神，「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要继续守着我。
于是我跟他讲起了刻舟求剑的故事。
「这故事听起来很蠢对吧？可你现在盲目地守在我身边，像自虐一样地看着我和别的男人恩爱白头，你是真觉得，我们死后，还能在一起吗？」
「你到底明不明白，不论你怎么守着我们的回忆，我都不可能会停在从前。我会有新的爱人，新的生活。但那生活里，不再包括你了。」
「你也没必要再为我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我有了林浩然，将来我会跟他生同衾，死同穴。所以……你先去投胎吧，不要等我了。」
这话听起来伤人，却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温祁也的确听懂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
「好，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去奈何桥，问孟婆要一碗孟婆汤，然后把你忘了，再入轮回。」
「这样最好啦。」
我故作轻松地对他说道：「希望你下辈子，能够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温祁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好，希望你也能幸福地过完下半辈子，一生无忧。」
说完，他不再留恋人间，化作一缕青烟袅袅而去，消散在我眼前。
15
温祁彻底消失的第二天，我跟林浩然分开了。
我向他说明了缘由，并真诚地道了歉，获得了他的谅解。
然后我退了现在租的房子，正式住进了温祁送我的小家。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十天，不知日夜的沉浸其中，任自己被悲伤淹没。
然后，我开始每天按时吃饭、睡觉，规律生活作息，立志做一个健康的人。
我养了两只小猫、几只小狗做伴，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接触到了帮助幼童的公益事业。
我用余生的日子一路行善积德，祈祷这些福报都能落在温祁头上。
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幸福一生。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地过去。
直到皱纹爬上我的眼角，风霜洗礼我的黑发，将它染作银丝。
大限将至那天，我的眼皮昏昏欲坠，将闭未闭。
朦胧之间，我仿佛又看到一缕青烟袅袅出现。
它在空中不断变化，直至化作人形。
借着房间昏暗的光线，我隐约能分辨出那张脸，似乎是年轻时的温祁。
他笑起来一如从前那般好看。
眼睛微扬，眉目疏朗。
他说：「我来接你了，简仪。」
16
被引渡地府之后我才知道，温祁这个犟种死活没去投胎。
而是一意孤行地与地府签了卖身契，将灵魂献给地府，以换取通行阴阳两界的权利。
但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他从未再出现在我面前，只是在暗处默默地守着我。
其实对于这一切，我也隐有察觉。
三十一岁那年，我加班到深夜。回家为了抄近路走了无人小巷，遇到了流氓拦路。
我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时，下一秒就发现劫匪突然双目圆睁，跟见了鬼一样，突然大叫着跑走了。
还有一次遇见高空抛物。一瓶没拆封的矿泉水从天而降，差之毫厘地掉在我身后，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要是那瓶水直接砸我头上，那么高的距离，我肯定直接噶掉。
还有四十岁那年遇见的那场地震。
因为震感太强，我躲闪不及差点被重物压住。
可最后，那重物却好像凭空停留了一秒似的，让我奇迹般地逃脱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巧合，可巧合的次数多了，我心里也存了个阴影。
没想到，还真被我猜对了。
看着温祁那无所谓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不去投胎？我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温祁知道我在气什么，却一点儿也不后悔，「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送你去奈何桥投胎转世吧。」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投胎往生和申请成为鬼差这两条路。
但温祁似乎并不打算让我选择。
他从把我接入地府的那一刻起，就替我选好了路。
我跟在温祁后面，往奈何桥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我气得闭麦，他也沉默不语。
这气氛，该死的尴尬。
没走多远，我实在忍不了了，「你是不是嫌我变老变丑了，所以不想理我？」
温祁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不理我？也不挽留我？」
温祁看着我，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和从前一样，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你希望我去投胎是吗？」
「是。」他说，「只要喝了孟婆汤，你就能忘记我。只要忘了我，你下一世，会过得很幸福。」
我气得不想理他，「好，那我就去投胎。」
接下来，我们一路无言。
温祁将我送到奈何桥前，我把他赶走了。
我不想又再一次跟他面对分离的场景。
17
在奈何桥前排了很久的队，终于轮到我了。
孟婆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机械地打了一碗汤，然后递给我。
我端着那碗能让人忘却前尘的汤药，陷入了沉思。
难道我就这样跟温祁有缘无分了吗？
明明生前我那么想他，死后却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被气跑。
同时我也在想。
投了胎，下辈子就一定能过得更好吗？
就算能过得更好，可没了温祁，又有什么意义？
他为了我放弃转世，行走在阴阳两界，孤独地承受漫长的岁月。
到我临了了，还为我做了最优选择，劝我去投胎。
可等我投胎后，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孤独。
孟婆见我发愣，不耐烦地催了催，「你喝不喝啊，不喝给后面的人。」
我对着孟婆耳语几句，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后，两眼放光地走了。
这胎，还是让给后面的兄弟姐妹们去投吧。
18
根据孟婆的指引，我去地府办事处申请了鬼差编制，并在地府集市用功德兑换了一颗回春丸。
猛然看到自己回到青春年少时的模样，我都看呆了。
果然，谁年轻时不是容色倾城呢！
我迫不及待地去阳间找到了温祁。
他竟然独自去了他送给我的房子里。
见到我，温祁非常惊讶，「你……你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我反悔了，没去投胎。」我得意扬扬地看着他，「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还请前辈多多指教哟。」
温祁将我紧紧揽进怀中。
「你要这么说的话……」
「那我可就吃你贡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