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风回,踏云苑内的烛火微微摇晃,隐约照出绰约人影。
一双素白的手拨弄着玉白的茶碗,蒸腾的茶雾洇湿了指尖。
姜婴动作一顿,眼含讥诮,“情投意合?将军就舍得让孟姑娘做妾了。”
“不是妾,是平妻。”
沈昭辞俊美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难堪,继而争辩道,“我与锦儿一文一武,同镇北疆,情投意合,更何况她还怀了我的骨肉,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亏待她。”
“所以便亏待我?”
“你还记得求娶我时,自己说了什么吗?”
姜婴站起身,原本就是明艳至极的长相,此刻含了怒意,更显出别样的生动绝色。
哪怕是自认为心有所属的沈昭辞都看呆了一瞬。
“我……那时年少不懂事,是我对不住你,但锦儿是无辜的。”
两年前,求娶安阳郡主的人数不胜数,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
在一众京城世家里,镇北侯并不出彩,是沈昭容跪在她世公面前,发誓此生唯她一人,永不纳妾。
确实没纳妾,直接抬平妻,这和打她的脸有什么区别!
姜婴冷笑,别过身去,“这件事父母可知道?”
“他们知道,锦儿怀了我的骨肉,这是我们的沈家的血脉,母亲让我快些准备。”
姜婴心中一痛,更多的是无奈。
是她不想给侯府添一位嫡子吗,一年前,沈昭容受北疆急诏,房都没圆,新婚之夜出征。
这不是她的错,贵为安阳郡主,一年来她对沈家尽心尽力,甚至收敛了年少时的矜傲。
得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孟似锦呢?”
“锦儿去拜见母亲了,她嘴甜讨喜,母亲留她喝梨汤。”
提及心上人,沈昭容紧绷的表情瞬间变得柔情蜜意。
“留她?”姜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什么滋味涌上心头。
沈老夫人年轻时是大景颇负盛名的女将,后来凯旋被赐婚给沈昭容的父亲,翰林院正四品官员。
但不知是什么缘由,沈老夫人生了沈昭容后在侯府修了佛堂,整日青灯古佛为伴,不问家事,饶是姜婴苦心经营了沈家一年,她都没有多夸儿媳一句。
“是,母亲很喜欢她。”沈昭容何尝不知道姜婴的意思,“母亲年轻时征战沙场,自然与锦儿更有话说。”
“是吗,你随我去见她。”
姜婴伸手抚了抚鬓发,眼角的洇湿被强行忍下。
她说完正欲往外走,然而沈昭容横身一挡,拦住去路。
“沈将军这是何意?”
姜婴声音更冷,仰头和沈昭容对视,浑身的气势倾泻而出。
沈昭容这才猛然意识到,姜婴不是普通的宗妇,她是皇帝的亲表妹,先皇亲封的安阳郡主。
抛却夫妻这一层,他是臣。
但眼下他不能退,“锦儿怀着身子,喝完梨汤母亲自会派人送她去歇息,等她进门,你们会见面的。”
“若是本宫现在非要见她呢。”
“不行,你不听我也不想说了,我刚刚平定北疆,饶是你贵为安阳郡主,圣上也不会无端纵着你。”
沈昭容语气不耐,他带着军功凯旋,有恃无恐,拦下姜婴后拂袖而去。
姜婴只觉得好笑。
她真是在这后宅蹉磨太久了,沈家都敢不把她这郡主放在眼里了!
“郡主,沈将军未免太没良心了!”双蕊咬牙。
她自小跟着姜婴,她家郡主矜贵绝色,嫁进沈家本就是纡尊降贵,这沈昭容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嗯,人心易变,去把本宫的嫁妆单子取来,让庄嬷嬷挑几个手脚麻利的理一理。”
姜婴淡淡吩咐下去。
“是!”
等双蕊取嫁妆单子的功夫,姜婴磨墨,写了一封信。
“郡主,这一年您给沈家补贴了纹银一万二千两,世公给的商铺倒是未曾变卖,但长公主的赐礼被沈家的二房、三房拿走了六成。”
“那些不急,迟早让他们吐出来,铺子的地契房契呢?”
姜婴搁笔,扫了一眼,她给沈家用了这么多银子,一来为尽沈家长媳的义务,二来身为安阳郡主,维护武将的脸面也是显得皇恩浩荡。
只是他沈昭容不义在先,她也不必顾及大局了。
“郡主我们什么时候走?”
双蕊比她更急,她见不得郡主受委屈。
姜婴正要开口,门被轻轻叩响。
“夫人,大夫人请您过去。”
双蕊认出这是沈家大房宋氏身边的丫鬟,神色立刻凶恶起来。
“那群白眼狼肯定都等着郡主过去呢,郡主我们去吗?”
“去,怎么不去,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想说什么。”
姜婴起身,双蕊取来披风。
秋意正浓,暮色四合。
镇北侯一脉原先只是她世公麾下的一员,后有沈老夫人称大景第一女将,才逐渐在寸金寸土的京城站稳了跟脚。
沈家三房同堂,姜婴依稀记得沈家大房育有一子,资质平平,但安阳郡主下嫁镇北侯府,沈家大房借着她的关系给儿子谋取了官职。
对此,姜婴睁只眼闭只眼。
她带着双蕊走进晚玉堂,果然,沈家大房宋氏,二房刘氏,并着她的小姑子沈芽都来了。
“婴婴来了!”
宋氏看到她,忙不迭迎上来。
刘氏也陪着笑,唯独沈芽神色紧绷,看她的目光透着一种恨铁不成钢。
“大嫂,二婶。”
姜婴一一见礼,她说话的功夫,堂外一阵动静。
沈老夫人来了。
岁月在这位女将的鬓发上留下斑驳霜华,此刻她领着婆子丫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路过姜婴时缓缓开口,“安阳,坐。”
“你们也坐。”
姜婴扯了扯嘴角,多久没人以封号称她了?
众人落座,沈老夫人手上捻着一串佛珠,“昭容凯旋而归是喜事,这一年安阳掌家实在是委屈了,往后你们夫妻同心,我也可以放心了。”
“是啊是啊,婴婴你看……”
宋氏连忙接过话头,看向姜婴。
“本宫若是与沈将军夫妻同心,老夫人的重孙当如何呢?”
话一落地,晚玉堂内一片死寂。
谁都没想到姜婴说话会这么直接,一时间只有黄泥小炉煨茶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