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殿还是从前的样子。
李德全跟在姜婴身侧,脊背微弯,声音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锐,反倒是透着几分温和。
“陛下登基之后,这云华殿一直让人收拾着,宫里几位小主曾经跟陛下求过云华殿,陛下都没让住。”
李德全没明说,却也就差明说了,这云华殿,是皇帝专门给姜婴留着的。
姜婴迈进云华殿,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艳,一阵秋风拂过,扑簌簌地落花,香满庭。
那时她小时候,韩青云和韩炀陪着她一起种的,桂花树苗,是从如今的太后娘娘,当年的皇后宫中移出来的。
原以为这么多年没人照料,应该早就枯了。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长得遮天蔽日,像是从来没人嫌弃它遮了光一样。
“这棵桂花树,还是当年皇兄和婉姐姐,陪我一起种的。”
姜婴在桂花树下站了一会儿,“那时候我爱吃桂花糕,皇兄说以后要找这天底下做桂花糕最好吃的厨子专门给我做桂花糕。”
姜婴说话时,唇角微微扬起,沉浸在当年的旧时光中,身上落了些调皮的花。
李德全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头发随风飞舞,桂花落了她满身,嘴里低声念着:“陛下一直惦记着您呢,郡主没在京中这几年,这桂花一直让人照料着。”
“去年,隔壁楼小主说这桂花长得太高,遮了她那院儿里的光,想打些枝杈下去,陛下都没让,说是打了杈,开的花就少了。”
这样的话,李德全倒是没有必要蒙骗她,定然是确有其事的。
她其实能理解韩青云,年少时的情分,总归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在韩青云心中,她爹娘是为了他而死的。
虽然姜婴从没这样想过,但架不住帝王心中因此记挂着少年的情分。
可他也是帝王。
他心中挂念着妹妹,却也得顾及着韩家的江山。
人要顾念得多了,分给每一件东西的心思,就少了。
姜婴能理解的,只是偶尔,年少时一起长起来的兄长连带着她也一起算计时,仍然有些心寒。
“再过些日子,端和太妃寿宴,陛下怎么说?可是要大办?”
李德全没察觉姜婴这么问有什么不妥。
若是大办,要送的礼就要贵重些,不大办,就办个小宴会的话,送的礼也可以相应小一点。
“今年是大寿辰,陛下和皇后娘娘原本是想给太妃娘娘大办的,但端和太妃念着正在打仗,大办未免劳民伤财,就说一家人聚聚,吃个家宴就算过了。”
“敦亲王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姜婴问。
端和太妃是敦亲王的母妃,虽说是外放的藩王,但母亲过寿,又是这样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太妃,想见儿子一面,谁也说不出不对来,就连皇帝也得乐呵呵地把人迎回来。
“是要回来了,前些日子就递了折子,估摸着再有几日就能到京城了。”
姜婴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李公公和我说说这敦亲王的事儿呗。”
李德全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姜婴兜了这么大一圈子,目的是敦亲王。
“郡主,这……”
姜婴随手递出去一个荷包,用了点内力,荷包落进了李德全的袖中。
袖子一沉,李德全的脸色更为难了。
“郡主,奴才实在是……”
“本宫也不问别的,就说说和我有关的就成。”
李德全满脸难色,但姜婴实在是执着,他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这事儿奴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听了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无妨,闲着也是闲着,这听史就得听野的才够味。”
李德全对此不发表意见,因为他给姜婴说了个足够野的,“民间传闻,敦亲王曾经爱慕世子夫人。”
“哪个世子夫人?”姜婴抬眸。
没头没尾的。
李德全没说话,眼睛眨巴两下,目光落在姜婴身上。
姜婴似是意识到什么,眼睛渐渐瞪大,反手指着自己,“我娘?”
“嗯。”李德全甩甩浮尘,有点想问姜婴这够不够野。
“这怎么可能?”姜婴眼睛都瞪圆了,“我娘比敦亲王大七八岁呢吧?”
李德全又点头,“是这么回事儿。”
“那……”
“那……后边的事儿,老奴就不知道了,这事儿也是道听途说。”
他一句道听途说,给姜婴干沉默了。
然后他一句“郡主要是没别的事儿,奴才就回去复命了。”
姜婴还能说什么,挥手让人退下了。
一夜没睡,姜婴本来该沾上枕头就睡着的,结果今儿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震惊,她愣是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好半天。
想不明白的真假,也猜不透爹娘的死到底和敦亲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思来想去,总有也睡不着,姜婴索性起身,铺纸研墨,往陇西去了一封信。
让暗卫把信送走,姜婴心里的石头好像稍微落了地,再躺回床上,才算是睡着了。
姜婴像是按下了暂停,但京中的其他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忙着。
次日早朝,一群人才山呼万岁之后站起身,身后就传来“嗷恼”一嗓子,“陛下,臣要弹劾安阳郡主公报私仇!”
“臣前日弹劾了安阳郡主,她竟然蓄意报复,伤了臣的长子啊,还买通平民,污蔑臣子,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谭御史一把年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姜婴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挺可怜的。
但没心软。
等他说完了,姜婴才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韩青云。
她还没问这事儿调查得怎么样了,该不会和皇兄对不上口供吧。
那边大理寺和贺临同时出手,按理说应该已经有结果了吧。
韩青云对上姜婴的目光,递给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姜婴心中便有数了。
听韩青云问一句:“安阳啊,此事你怎么说?”
姜婴上前一步,想了想,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比谭御史更可怜,更委屈,也更正义,姜婴扯了扯衣摆,屈膝跪下。
韩青云看他那样,冕旒下翻了个白眼。
平常对他这个皇兄可没见到多敬重,如今在人前倒是会装模作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