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呢,似乎从来没人知道,知道的也不会返回再走一遍,可能是救赎,但有没有可能,能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的人,上一世的罪孽也不会那么沉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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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你的罪责相对于其他人是很少的了,地狱的大门已经打开,去赎清你的罪责吧。“
随着声音的愈来愈淡,那座高墙逐渐沉入地下,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后背发凉,墙彻底陷入地下后,李昂终于摇摇晃晃地真正踏上了地狱的旅途,他的精神和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这时再次睁眼的他恍然大悟,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条路为什么叫做救赎之路。
救赎之路并非一条光明的通道,而是一条荒凉、阴森、充满恐怖的道路,李昂的脚踏在这条救赎之路上,地面是破碎的岩石和尖锐的砾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让他的脚底渗出鲜血。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荒野中回响,伴随着远处传来的风声,如同鬼魅的低语。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所覆盖,没有一丝阳光能够穿透这层阴霾。偶尔,天空中会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四周扭曲的景象,那些被雷击劈断的枯树,如同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雷声轰鸣,如同恶魔的嘲笑,让李昂的心跳加速,每一步都变得更加艰难。
救赎之路两旁,是一片荒芜。焦黑的土地上,偶尔能看到几株枯萎的植物,它们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低语着不详的预言。这些植物的叶片干枯,枝条扭曲,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灾难。
李昂走过一条河流,河水不再清澈,而是混浊而冰冷,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树叶和不明的物体。河水中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李昂不敢触碰这些水,他害怕它们会带走他最后的温暖和希望。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条路上不止有他一个人,而是一个个的行尸走肉般的人面无表情地朝着前方一瘸一拐地走着,他不敢想象这些人经历了什么,更不敢想象刚踏上这条路的自己将会经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光芒从天而降,自己旁边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跪下,似乎等待着上天给予他们圣洁的任务,李昂也学着他们将膝盖和双手贴近地面,随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从光中传播出来。
”人类所生下来的意义就是承担责任,对责任的逃避即是对生命的否定,来到这里的灵魂皆为逃避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之人,你们向灵魂发出了忏悔,那接下来,或者在你们踏上这条路开始。
你们的责任都必须由你来承担,这个责任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无法逃避,去吧,去面对让灵魂感到折磨的沙漠,亲自感受荒芜,战胜绝望,你们前世的种种退缩都会成为这片荒漠的困难,当你不再畏缩,当你不再胆小,当你不再因考虑后果而放弃承担责任,那时你们的罪孽将会赎清,灵魂将会升华,记住,毅力是打开这扇门最好的钥匙,最后,祝各位好运。
随着声音的消失,整个沙漠便进入了一片死寂,只能听见狂风的嘶吼和沙尘的咆哮。
这里蹒跚行走的人并不算少,但是没有任何人的话语声,甚至连脚步声都不能听出来这是人类的脚发出的声音,李昂注意到了前方的一个老人,他的步伐比任何人都要缓慢,没过两步李昂就追上了他。
他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皱纹,眼中没有任何的光芒,只有深深的绝望。老者的身躯佝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但还算说得出话,沙哑的声音无力地咳出来了几个字。
“你是从哪一关来的?赎清自己多少罪恶了?”
“我刚刚从地狱高墙走了过来,应该是刚刚开始赎罪。”李昂脚步放慢,但炽热的沙子还是让他的脚底备受折磨。
“啊,这样啊,那你真是幸运,看来你上一世是一个幸福且善良的人啊。”
“呵呵,大概吧。”
风沙越来越狂烈,炽热的空气模糊了他的双眼,老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摇摇欲坠的自己就像一张薄纸,记忆随着风沙吹到了纸上,形成了一行行文字,他的思绪也被这些文字牢牢地把控 ,似乎接下来的所有涌来的记忆都如墨水泼洒在纸上那样理所应当。
沙漠化为了街道,一个个痛苦蹒跚的灵魂变成了一个个行人,荒草变为了花丛,抬头是蔚蓝的 苍空,一切都是那样之美好,那样之真实,只是天气热得与地狱没什么两样,这反而让他感到了一点点的适从感。
蝉鸣划破树叶与天穹,正当李昂大口吸着这清新的空气时,随着蝉鸣而来的,还有一块不大的石头,径直地砸到了李昂的头上,他回头看去,一个高个的男孩手里攥着一块石头。看到他转身,那个男孩又将手里的石头使劲砸向李昂,正好砸在了李昂的鼻子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此刻已经近乎疯狂地李昂丧失了自己最后的理智。
甩开膀子,解开纽扣,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石头抛出,无论是谁,毫不犹豫,连死都不怕的他又有什么会害怕呢,随着砰的一下,那个人应声倒地,不等他缓过来,李昂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了男孩的鼻梁上。
“啊,李昂,你敢!”
李昂这才看清楚了躺在地下的人的面容,他的头上全是血,鼻子也被打歪了一样,不过透过满脸的血,他还是认出来了这个被自己揍了一顿的人,是他中学的同学,一个在中学里以欺凌他为乐趣的,李昂眼里恶魔一样的人——刘林。
他的记忆回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当时自己遇到的场景和现在一模一样,那一年是他短暂人生中的转折之一,也是那年的那个平凡的下午,让他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让他不敢于去面对任何事情的根本原因。
一如既往地放学,一如既往地在同学和老师讽刺的目光中离开了教室,只有十四岁的李昂懂些什么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每天活得像一只过街老鼠,是个人见到他都要打上两拳,又或者直接把他堵在厕所门口,让他在厕所里痛哭整整一两个小时,似乎没有任何人同情他。
重病在床的母亲,背负着整个家庭的父亲,一无是处的自己,他不想要让父母为难,整整两年,他从未与家里提起过,更不敢告诉那个本来就看不起自己的老师。
他知道,今天是星期五,每个人都有很充足的时光,所以他要快跑,不然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了。
“看啊,这不是工地上那个腿一长一短的农民工的儿子吗?”他的身后传来讥讽的声音,虽然他听的一清二楚,但也早已司空见惯,他只是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着。
“什么样的母亲生什么样的儿子啊,话说,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的母亲,听说是个残疾。”说完还不忘拿起石头朝着李昂头上砸了过去。
李昂的头被狠狠砸中,他转过身,双手颤抖着。他死死盯着刘林,一字一顿地说:
“我母亲不是残疾,他只是有点小病!”
“怎么,不服气?整天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不是残疾,我都听说你家有个整体躺在床上的身影了,不是你的残疾母亲天天卧床,难道是你父亲找的小三吗?
怒火终于冲破了李昂的躯体,缠在了他的拳头上,即使面对高大健壮自己数倍的刘林他也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一把把刘林打翻在地下。
”混蛋,还敢还手。“
刘林一把拽住李昂的头发,狠狠地把他的头摔在了地上,但是李昂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死死地咬住了刘林的手臂,此刻的李昂仿佛成了一个机器,无论刘林对他怎样捶打,他的牙齿好像刻在了刘林的手臂上。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刘林的手不得不放开了李昂的头发,然后用力把李昂甩开,李昂的嘴角流着血,但还是发疯一般地再次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去自杀式地攻击刘林,哪怕此刻的他肋骨被刘林硬生生地打了两拳,左肩脱臼了一样,他还是朝着刘林挥舞着拳头。
”我!的!父!母!你!不!配!评!价!“
面对命都不要的李昂,刘林终于是没了任何的斗志,撒腿就朝着学校跑了进去,边跑边大声求救,叫喊声很快就把老师都吸引了过来,甚至几个成年人用绳子才把李昂制服他,就连老师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恐怖到这种程度。
或许是太过疼痛,太过不堪回首,他强行把记忆拉了回来,而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李昂看到从学校里跑出来的老师,围观的群众,还有刘林的喊叫声,他知道这次的结果和生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刘林的家境很好,这也是它可以放肆欺负李昂的资本,那一天下午,当那个坡脚,黢黑的脸上露不出一点笑容的农民工父亲听到消息感到学校的时候,似乎一切的尊严都不重要了,因为对方的父亲位高权重,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农民工而已。
和生前一样,自己和刘林都被领到了校长室,刘林的父亲早就在此等候,而自己的父亲却是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校长室,随后,自己的父亲没有去问原因和事情经过,而是抽出手朝着李昂打了一巴掌。
“校长,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孩子还小,不懂事,是我这个父亲的错,求求您,不要开除我儿子,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因为自己家境原因,所以他当然是低人一等,即便不是他的错,权力的驱使也会把错误推到穷困家庭头上,这是社会的必然,看到苦苦哀求的父亲和高高在上的刘林,他胆怯了,又一次胆怯了。
生前他不理解父亲的做法,甚至因为这件事对父亲产生了憎恨,但此刻的他早已经理解了父亲,父亲卑躬屈膝只为换得他在这里上学的资格,生前他妥协了,但是对方依然不依不饶,最终他的结局还是被退学,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与其唯唯诺诺,不如放手一搏。
即使他连死亡都不怕,但是是回想这一步,他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愤怒与不平积压在他的胸中,这个责任要由自己承担,而不是自己的父亲,生前他错过一次,但这次他不会错了。
“爸,没必要向他鞠躬,他没这个资格。” 李昂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退学表,毫不犹豫地拍在了 校长的桌子上。
“如果学校不愿意接受我,那我愿意离开学校,但我要说,无论我们权力大小,无论我们贫穷与否,只要是人,内心永远有着一股尊严,像是骨髓一样的尊严来撑起脊柱,这让我们永远不会向不该低头的人低头。”
说完李昂抬起自己的头,拉住了父亲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校长室,于是乎最卑贱的两个人走了,留下三个社会的精英面面相觑。
这天天很热,和自己生前一模一样,当时自己是哭着跑出去的,但此刻的他抬头挺胸,无不表达着他对这些权力的蔑视,同时也可以让他的泪水只停留在眼眶之中,他知道,即使是这样,他也使自己的父亲失望了。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是一个服装店的后面,夕阳映照在玻璃上,反射在他的眼里,生前他一个人跑到了这里发泄,而不同于前世的是,此刻他的身边站着自己的父亲,他拉着父亲那满是老茧的手,但是上面的温度让他如此的安心。
李昂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松开父亲的手,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直回味着刚才的经历。只要他问心无愧,自己的父亲打骂便是了。落日让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好像彼此诉说着。
“真希望你能一直像今天一样勇敢。”
落日之下,那个腿一长一短的影子把手轻轻放在了另一个幼小的影子上,那只手抚摸的如此的温柔,刚才那一巴掌的力度化作了父亲脸上的笑容。
“爸,我……”
“你说为什么日落的时候比日出的时候还要漂亮,会给人更多的思考呢?”
“我不明白你您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李昂,会有这么一天的,能说出那些话,去做那些你想要干的事情,已经够了。”
“但是不能上学了呢,爸,我的抉择真的正确吗?”李昂抬头望着一点一点坠落的夕阳,最后的余晖确实给人无限的遐想。
“比起可以上学的李昂,我更想要看到一个坚强的,有自己想法的,能够自己承担后果的李昂,无论他做的到底对不对,你说是吧。”
“是啊,爸,独自承担真的挺难的,真的挺……”
看着眼前的父亲,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撞进父亲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夕阳下的父亲抱住自己的儿子,万千思绪化为了一句停停顿顿的话。
“你比爸爸厉害。”
“爸,那天,你真的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吗?”李昂抽泣着,脸上满是泪而强撑着的苦笑好像早就告诉了他答案。
“谁知道呢,如果真的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追上晚霞,问问它怎么说吧。”
而后,父亲放开了他,朝着落日走去,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离李昂越来越远,离晚霞越来越近。
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他终于明白了赎罪的本质,他深知自己追不上自己的父亲了,但是还是抬起腿,尽力追赶着走向黄昏的父亲。
他的一生很短,连弱冠都没有达到,一眼就望去就是十六年,但他的人生也很长,五千八百四十天的时光永远同那身影映在了残阳之中。